裴砚一顿，眼中的温度骤然冷却，仿佛覆盖上了一层千年不化的寒冰。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吩咐：“知道了，去书房。”
夜色沉沉，檐角风铃轻响，仿佛预兆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他缓步穿过回廊，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书房内灯火未熄，映出一道纤细身影静静伫立。
推门而入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之上——一枚令牌静静躺在那里，冷光幽幽，纹路狰狞。
裴砚紧紧握着那枚冰冷坚硬的令牌，安禄山私印的狰狞纹路仿佛一条毒蛇，噬咬着他的掌心，更在他的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因震惊而加速的心跳，抬头望向韦昭容。她是皇城密探之首，素来只听命于皇帝一人。此刻，她站在烛火之下，神色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原先的审视与探究己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激赏。
“你不是执棋人，你是我的眼。”
”他一字一句，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这句话，既是对她能力的肯定，也是对他先前轻视的无声忏悔。
这双眼，看得比他更深，更透，更早洞悉了潜藏在暗流之下的汹涌杀机。
韦昭容迎着他的目光，唇边那抹慧黠的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与他如出一辙的沉静。
她知道，这枚令牌的分量，足以在长安城，不，在大唐的朝堂之上，掀起一场无法估量的腥风血雨。
安禄山，那个远在范阳，手握重兵，素有反心的节度使，他的私印出现在长安胡商手中，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将军过誉了，”韦昭容微微垂眸，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我只是，不想再任人摆布，不想再看到…家父的悲剧重演。”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深埋心底的痛楚，也是驱动她不断变强的源泉。
裴砚心中一动，他明白她话中的未尽之意。
韦家的覆灭，虽有政敌构陷，但何尝没有自身对危机不够警觉，对敌人不够狠辣的原因？
如今，她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安禄山在长安布下的棋子，绝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些。”裴砚将令牌收入怀中，指尖触及那冰凉的金属，杀意凛然，“这枚令牌，是突破口，但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将他的爪牙连根拔起，甚至…首指范阳。”
他的目光扫过韦昭容，带着询问：“你对范阳之事，或者说，对安禄山安插在长安的势力，除了这些胡商，还知道些什么？”
韦昭容沉吟片刻，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她父亲生前的一些只言片语，游历时偶然听闻的秘辛，此刻都串联起来，渐渐清晰。
“范阳与长安之间的信件往来，除了官方驿道，据说还有几条隐秘的商路，专门传递一些…见不得光的消息。”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曾听父亲提及，安禄山帐下有一批专门负责情报传递的‘信鸽’，他们往往伪装成各种身份，潜伏于各地。这些人所用的密语和联络方式，极为特殊，寻常人难以破解。”
裴砚眉头紧锁：“特殊密语？你可有线索？”
韦昭容摇了摇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眸一亮：“具体的密语我不知晓。但我记得，父亲的书房中，曾藏有一些关于边疆各部族语言、图腾、以及隐秘通讯方式的古籍和手札。或许…或许其中会有线索。”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透着一股执拗：“父亲生前对这些东西视若珍宝，严禁他人翻阅。他说，那是韦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之一，关键时刻，能救命，也能…致命。”
裴砚的心脏猛地一跳，韦延之，那位曾经的国之柱石，其学识之渊博，见识之广阔，远非寻常文臣可比。
他留下的东西，定然非同小可。
“那些书札现在何处？”裴砚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韦昭容眸光微黯：“韦家被抄后，大部分藏书都被充入皇家书库，或是散落各处。但父亲最珍视的那部分，尤其是涉及边疆秘闻的，他曾叮嘱我，若有不测，务必设法保全，藏于一处极为隐秘之地。”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怅然，“只是，那地方…如今怕也不那么安全了。”
裴砚目光一凝这枚令牌，是引线，而韦昭容提及的那些古籍手札，或许就是深埋的火药。
此刻，夜色渐深，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带着几分萧瑟。
裴砚看着韦昭容，她那张清丽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夜幕，洞悉一切未知。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强烈的预感，接下来的行动，或许会比想象中更加凶险。
而她，这双“眼睛”，将看到更多他所不及的真相。
长安的夜，从来不平静。
而这个夜晚，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裴府上空。
韦昭容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天空，远处的坊市早己沉寂，只有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一下，又一下，敲在人的心坎上。
她知道，有些事情，必须由她亲自去做，有些秘密，也只有她才能揭开。
雨丝，不知何时悄然落下，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她那颗越来越坚定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