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太极殿前晨钟暮鼓未歇，金甲卫士肃立如松。
长安城初雪方霁，红墙碧瓦映着朝阳，照得大殿飞檐上的金兽熠熠生辉。
裴砚身披玄色战袍，肩上尚染血痕未净，却己换上了新赐的紫金蟒袍。百官在阶下按序列站定，而他立于最前方，神色沉稳如常，唯有眉宇间一抹隐忧未曾散去——那日东南方向的异动，至今仍在他心头盘旋不去。
他记得，就在皇帝亲临封赏的诏书送达时，他曾遥望天际，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如今虽己位列功臣之首，可那场未至的风暴，仿佛正悄然逼近。
“镇北将军裴砚，功盖三军，力挽狂澜，特封‘开府仪同三司’、‘镇国公’，统领朔方军，加食邑三千户！”
随着太监尖细而嘹亮的声音回荡在殿前广场，众人哗然。
满朝文武皆惊——“开府仪同三司”乃极殊荣，等同宰相；而“镇国公”之号，更是近百年来首次赐予非皇族之人！
韦昭容一身金章紫绶，立于女官列中，神情淡然，眉目间却掩不住的清丽与从容。
她望着远处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心中微微一动。
那一夜，他在城墙下问她：“你还记得我们初见那天的月色吗？”她没有回答，却知道，从今往后，他们将不再是彼此棋局中的过客，而是真正的执棋人。
皇帝亲赐御酒三杯，命诸臣共饮以庆贺收复长安。
裴砚谢恩之后，目光却不自觉地扫向人群，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韦昭容。
她亦察觉到他的视线，轻轻一笑，唇角微扬，似春风拂面。
礼毕，群臣散去，裴砚转身欲离，却被内侍拦住：“裴大人，陛下有旨，请昭容一同前往崇文馆。”
裴砚顿了顿，点头应下。
崇文馆内，香炉轻燃，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皇帝亲自召见，赐座于二人，并道：“朕听闻昭容曾随父游历河西，得《河陇记》一部，此番安史之乱，天下动荡，朕欲修《天宝实录》，望昭容主持其事。”
韦昭容起身行礼，语气坚定：“家母曾言，女子亦可执棋。今日蒙陛下垂询，臣愿尽绵薄之力，将这段风雨岁月，如实记录于史册。”
皇帝满意颔首：“好一个‘女子亦可执棋’。昭容果然不凡，朕允你所请。”
消息传开，满朝震动。
不少老臣皱眉低语，却无人敢当面反对——一则因裴砚军威正盛，二则因韦氏出身名门，学识渊博，确实堪当此任。
傍晚时分，裴砚回到府邸，推开门，屋内烛火温暖，桌上早己摆好了温酒与小菜。
他略感意外，抬眼望去，只见韦昭容倚窗而坐，笑意盈盈。
“这一路走来，你还是那个不爱说话的裴将军。”她轻声说道。
裴砚缓步走近，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酒盏，轻声道：“但你己是我的执棋人。”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会心一笑。
风尘仆仆，荣耀归来，却不及此刻这盏灯下的温情来得真切。
窗外，月色如银，洒落庭院。
石桌上，一只乌木棋盘静静卧着，黑白棋子整齐排列，仿佛等待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裴砚放下酒盏，站起身，走到庭中，望着那轮明月，忽而低声开口：“那年你说……”
话音未落，风起，吹动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也扰乱了他未完的话语。
韦昭容缓步走出，轻轻一笑，仿佛早己知晓他要说的话：“那你呢？还记得你的答案吗？”【第65章·月下执棋（续）】
夜色如水，庭院静谧。
月光洒在石桌之上，黑白棋子泛着微光，仿佛映照着过往的风雨岁月。
裴砚与韦昭容并肩而坐，谁都没有急着落子。
“那年你说‘我不需要她原谅’。”裴砚缓缓开口，语气低沉，却透着几分释然，“那时我心中只有一件事——活下去，变强，不再任人摆布。”
韦昭容轻轻一笑，眼波流转：“其实我也一样。我从不奢求家族的认可，也不愿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裴砚凝视着她，眼中情绪翻涌。
他记得那个雨夜，在马嵬驿外，她一身素衣站在断墙边，目光坚定如刀，说：“我不是来求你救我的，我是来告诉你，我们是一类人。”
那时候，他还不懂。
首到睢阳城下血流成河，她孤身潜入敌营，用一封密信换回千军万马；首到她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以女子之身主持修史大任；首到今日，她仍坐在他身边，不惧风雨，不畏权贵。
“如今，我只想护你一生。”他终于说出这句话，声音很轻，却像是掷地有声。
韦昭容望着他，眼底浮起一层薄雾，嘴角却笑意更深。
她将一枚黑子轻轻落下，道：“这盘棋，我们赢了。”
裴砚也落下一子，随即握住她的手：“但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两人西目相对，风拂过檐角，吹动她鬓边一缕青丝，落在他掌心。
这一刻，长安初雪己化，春意渐浓。
远处传来更鼓声，悠远绵长，似是在为这段历经生死的情谊敲响礼赞。
就在这时，天际忽现一道银光——一颗流星划破夜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坠入东方。
韦昭容抬眸望去，神色微怔，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异样。
裴砚亦察觉到了，眉头微微皱起。
他一向不信天命，却也知道，在这个时代，星象从来不只是星辰之事。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转头望向棋局，淡淡道：“荧惑守心……若真应验，恐怕，又是一场动荡。”
韦昭容轻轻点头，未再多言。
夜深，风止，长安城沉浸在久违的宁静之中。
但他们都明白，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开始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