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的意识被镇静药搅得七零八碎，像泡在温吞水里的旧胶片，糊里糊涂地就飘回了大学时代。
生化教授正站在讲台上激情澎湃地讲解"三羧酸循环"，唾沫星子在投影光柱里架起彩虹桥，前排同学默默擦脸的动作活像雨刮器。
表面大家认真记笔记，实则暗地里己经笑成了一片——毕竟，谁能抵抗一个头发乱得像被电击过的教授，一边比划着"柠檬酸变α-酮戊二酸"一边突然卡壳的场面呢？
突然——
“噗嗤...咯咯咯...”
后排爆出一串压不住的鹅叫，教授猛地闭麦，课堂陷入死寂。就在他颤抖着手翻开下一页PPT时，那笑声又准时响起，活像设了循环播放的闹铃。
教材砸讲台激起粉笔灰蘑菇云："我讲课有这么好笑吗？"教室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粉笔灰落地的声音。教授冷笑一声："行，你们谁有本事上来替我讲！"
“没人是吧，没人我就点名了——黎阳。”教授拿着花名册，随即的点了个名字：“既然我讲课你们觉得好笑，那就让他来讲。”
满教室的"缩脖鹌鹑"们试探着伸脖子，就见一身T恤牛仔裤的少年——黎阳径首走上讲台时。
教授环抱双臂杵在讲台边，活像尊等着砸场子的门神。
可当黎阳指尖捏起粉笔的刹那，整个教室突然陷入奇异的磁场。
他转身时，颈后细碎的黑发被窗外灌入的风轻轻扬起，阳光穿过粉尘，在他衣服的褶皱间镀上一层流动的金箔。最致命的是他敲黑板的动作——小臂绷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指甲盖还沾着昨天动物实验残留的紫药水。
"大家请看这个羧基。"他突然踮脚够到黑板顶端，腰肢弯出青竹般的弧度，"它像不像手术台上没夹稳的血管钳？"满座露出轻微惊叹，夏沅沅的笔"啪嗒"滚落地面。
那个把生化方程式讲成外科手术的男生，此刻正用沾着药渍的手指，在夏沅沅十九年循规蹈矩的生命里划开第一道惊艳的切口。
突然，一颗心像被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往下坠。讲台上黎阳生动的身影、教室里流动的光线像瞬间模糊、褪色，像浸了水的旧报纸。他重重地跌落——跌进那段晦涩如墨的记忆里。
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服的少女，孤零零站在公告栏前。阳光穿透她瘦削的肩胛骨，在水泥地上投出青竹般伶仃的影子。这影子被男生们追逐的目光拉得很长，其中某位富二代那玫瑰色的信封，总像精准的手术刀，悄然夹进他的解剖学笔记。
当她把第十一封未拆的信，沉默地放回男生课桌时，那些流言蜚语骤然淬毒，化作无数把冰冷的尖刀。
“农村老鼠也想攀高枝？” 匿名帖在校园论坛疯狂滋长、蔓延。辅导员办公室的灯光惨白如停尸间。她沉默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嫩肉里，首到那扇沉重的门被猛地撞开——
黎阳举着U盘，像举着一面微型的、却坚不可摧的盾牌，声音清亮地穿透压抑的空气：“所有造谣的聊天记录，密谋霸凌她的画面，都在这里！”
视频里，那几个男生嬉笑着策划“让他社会性死亡”的丑陋嘴脸，随着投影仪的光束，赤裸裸地泼满了整面墙。
流言在铁证面前仓皇溃散的夜晚，夏沅沅开始成为黎阳的影子。
起初，她只是担心他会遭到报复。可渐渐地，她发现——
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哭泣的被霸凌男生护在身后，厉声责问霸凌者。
他蹲在路边，用随身带着的创可贴和消毒棉，仔细为摔伤的同学包扎，指尖沾着血迹却笑得温柔。
他在拥挤的地铁上，用自己宽阔的后背和鼓鼓囊囊的购物袋，默默为一个哺乳妈妈围出一方私密空间，挡住西周窥探的目光。
还有，每个傍晚，他都会去学校的鸽子岛，把碎面包屑撒向天空。看鸽群起落盘旋，她仰着头，眼睛弯成月牙，阳光都仿佛更亮了些。
那句古老的情诗绕在心畔："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善良爱笑的男生，成了她心尖上挥之不去的白月光。
“黎阳，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初夏的某个清晨，阳光灿烂得晃眼，碧空如洗，微风里还裹着丝丝凉意。夏沅沅终于鼓足勇气，将一束灿烂得灼目的向日葵，塞给了正在等校园巴士的黎阳，声音紧绷得几乎变了调。
话音未落，一阵调皮的风卷着花粉首冲鼻腔——“阿嚏！！！”
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毫无预兆地炸响。更要命的是，一个硕大的、亮晶晶的鼻涕泡，瞬间鼓胀在她鼻尖，在阳光下折射出天空的湛蓝和向日葵的金黄，晃晃悠悠。
黎阳先是一愣，随即捂着嘴笑得弯下了腰，肩膀不住地抖动。
夏沅沅的脸“腾”地烧到了耳根！巨大的羞耻感像海啸般将他淹没。她懊恼地一把抓乱本就凌乱的头发，几乎是把花“砸”回她怀里，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拔腿狂奔，速度快得能卷起地上的落叶。
“夏沅沅！大课要开始了，你去哪啊？”黎阳带着笑意的喊声在身后响起，那声音好似鞭子，抽得她跑得更快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叫：完了！在他面前丢尽了脸！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离她越远越好！
那堂大课，她缩在教室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壁里，连余光都不敢往黎阳的方向瞟，生怕对上他忍俊不禁的眼神。
可黎阳呢？下课时小组作业一分下来，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像只欢快的小鸟，笑嘻嘻地蹦到他座位旁，自然无比地招呼：“夏沅沅，走啦！图书馆查资料去！”
她臊得抬不起头，只能像个小尾巴似的，远远地、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恨不得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夏沅沅，我答应了。"黎阳突然刹住脚步，身影严严实实截断她的去路，眼底烧着两簇跳动的火，"我们在一起吧！"
他的话音撞进风里时，夏沅沅的轮廓突然开始褪色。像被水晕开的墨迹，她的身体在暮光中簌簌剥落。黎阳慌张地伸手去捞，指尖只触到冰凉的空气——她的身体在他指间碎成万千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
恍惚间，风中传来有个声音呼唤：
"黎阳…黎阳…"
他机械地转动在在空荡的校道上，像只迷失的陀螺，不断地、焦急地转身西顾。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模糊了周遭的一切，他急切地搜寻着，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能照亮他心慌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