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橙从黎阳病房出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可麻醉科的急诊班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她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好心情,便沦陷在一个又一个的急诊电话里。烦躁在胸腔里发酵,越积越厚,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当她正给那个260斤的患者评估插管时——对方肥厚的后脖子让后仰度成困难,手套下的手腕己经绷出青筋——急诊值班电话又一次响起。
尖锐的铃声手术室里格外刺耳,一遍又一遍,像块被人嚼烂的口香糖,死死黏在她的神经上。
她耐着性子,终于艰难的将管子插入。
"啪!"
李嘉橙将喉镜拍在处置台上,金属碰撞声惊得住院医一哆嗦。她抓起响个不停的电话,指尖几乎要戳进按键里:"麻醉科,说!"
电话那头支支吾吾:"那个...患者情况是这样的..."
"妈的!说重点!要干嘛?!"她一脚踹开脚边的医疗废物桶,金属的桶架撞在墙上发出"咣当"巨响。
"病人呼吸不好!请求紧急插管!"对方瞬间立正回答。
"知情同意书签了吗?"
"还、还没...正在签。"
"赶紧签!"她一把扯下手套甩给住院医:"看着病人,有问题给三线老师打电话!"拎起插管箱就往外冲。
刚冲出门口,电话又响。李嘉橙一边穿白大褂一边歪着头接电话。
"麻!醉!科!"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麻醉老师您好,我这边有个断肢再植的病人,早上7点吃过早饭,包子和鸡蛋,生命体征都好的。"
"正常禁饮禁食8小时。急诊手术,如果着急,下个胃管送手术室。如果不着急,等够8小时。"她脚步不停,白大褂在走廊带起一阵风,"你自己看!"
"臂丛神经阻滞也要禁饮禁食8小时啊..."
"去你大爷的臂丛!"她突然在走廊中央刹住脚步,吼声震得应急灯都在颤。
"他妈的你以为臂丛是万能的?不止一次了,你们饱胃的病人不下胃管,说只要臂丛,不全麻。等做了一两个小时了,又说病人躺不牢了,撺掇着患者要上静脉药,你们都他妈的坑谁呢?这他妈的返流无误了算谁的?你他妈拿患者安全当儿戏呢?!"李嘉橙一套喊妈量极高的连环拳,气势十丈高,打的对方措手不及。
电话那头瞬间蔫了:"好...好的..."
李嘉橙狠狠按下挂断键,抢救箱金属扣在墙上撞出火星。远处护士站的小护士们齐刷刷缩了缩脖子。
她旋风般冲进病房,抢救箱"砰"地砸在治疗车上。她一边撕开喉镜包装,一边厉声喝问:"知情同意书签好了没?"
"签好了!"护士话音未落,她己经扯开无菌手套。
"床往外拉30公分!卸床头!"她单手掀开患者被褥,"吸引器!皮球!听诊器!管床医生!"每个词都像子弹上膛。医护团队在她凌厉的目光下迅速归位,仿佛一台精密仪器被按下启动键。
“家属出去。”她扯开气管导管包装的力道让塑料膜在空中炸开,"拉帘。"
金属器械碰撞声里,护士像陀螺般转着执行指令,围帘"唰"地合拢。
喉镜探入患者口腔的刹那,整个围帘内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心电监护的节拍器般的"滴滴"声,计数着这场生死竞速——
十秒。气管导管精准滑入声门。
"管床医生!双肺听诊!"她扯下手套的同时,年轻医生己经将听诊器按在患者胸前。
"双肺对称!"
李嘉橙一把夺过听诊器,自己俯身确认,冰凉的金属胸件首接贴上患者胸壁。确认呼吸音的刹那,她己扯下手套。
监护仪的波形在她瞳孔里跳动,氧饱和度99%的数字泛着绿光。
"没问题,我撤了。"
抢救箱"啪"地合拢时,墙上的时钟才走过第九十下。白大褂下摆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人己消失在走廊尽头,只剩自动门还在开在那。
病床上只余一根妥善固定的气管导管,证明她曾来过。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的瞬间,李嘉橙正穿过医院的小花园。屏幕上"麻醉科住院总"六个字让她翻了个白眼——准没好事。
"橙子啊?"电话那头的声音活像教导主任,"听说你又跟外科的吵架了?"
"我每天骂的外科能组个足球队,"她踹了一脚石凳子,"您指哪位勇士?"
"你不是个橙子吗?怎么更像个辣椒,又辣又呛……"住院总突然顿了顿,"今天骨科的值班医生,他问我今天值班的麻醉小姑娘是谁,说话含妈量太高了。”
"噗——"李嘉橙一个没忍住笑出声。骂人就骂人,他还说的这么文绉绉,难怪要去告状。
电话那头住院总还在絮叨,“橙子啊,不要和外科医生吵架,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解决个屁!"她"咣"地把插管箱砸在石桌子上,"我吵架不是为了解决问题——"震得桌子发出一声闷响,“是为了发泄情绪……”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三秒后,"嘟嘟"的忙音传来,透着股"朽木不可雕也"的绝望。
李嘉橙吹了个口哨,忽然觉得今晚的月亮都圆了几分。
夜风掠过小花园,花叶的沙沙声,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
初绽的月季与紫罗兰散发着清冷的幽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草木的清香沁入心脾,胸腔里灼烧的不甘、愤懑、怒意、那些激烈的争吵、刺耳的电话铃声,此刻都仿佛被夜风吹远了。
她伸手拂过花瓣上凝结的夜露,凉意从指尖蔓延至心底,似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拎起插管箱正要往回走,急诊电话又刺破夜空。
她盯着闪烁的来电显示,长叹了口气:"你好,麻醉科。"
"麻醉科吗?有个B型夹层的病人,很急!很急!"对方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紫罗兰随风摇曳,李嘉橙疲惫的闭了闭眼,无奈的开口:"现在生命体征怎么样?禁食时间?术后去向?"每个问题都像手术刀般精准。
她把自己的关注点抛给对方,避免他说的劳民伤财,却半点重要信息都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鼠标清脆的点击声:"这个...那个...……我不知道,反正病人很急……"
“你别逼我说含妈量太高的话出来。”李嘉橙突然打断,声音出奇地平静。
“麻醉老师,您别生气,我现在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