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江语的落地窗像幅巨大的画框,将溏江的夜色尽数装裱——粼粼波光揉碎了岸边霓虹,游船拖着缀满彩灯的尾巴缓缓驶过。
黎阳选择的位置在最佳观景位,夏沅沅坐在他的身侧,薄荷绿的裙摆被江风轻轻掀起,水晶吊灯洒下暖光,临窗的西人座浸在江景与灯色交织的柔光里。
黎母正笑着给夏沅沅夹菜,瓷勺碰着骨碟发出清脆的声响,黎阳父亲讲述着老家新修的鱼塘,笑声混着江风在餐桌间流转。
——
许劭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灰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那束精心挑选的洋桔梗——淡紫与粉白交织的花瓣,此刻正蔫头耷脑地躺在桌边。
银质餐叉在他指间来回翻转,在洁白的餐布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夏沅沅,又放他鸽子了。
他抿了一口红酒,酸涩的单宁在舌尖蔓延。落地窗外,溏江的游船正缓缓驶过,拖出一串破碎的灯光。就在他垂眸的瞬间,一阵开朗的笑声突然刺入耳膜。
夏沅沅正微微侧身,耳边的碎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暖黄的灯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而坐在她身边的黎阳正体贴地为她布菜。两位老人慈爱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俨然一副其乐融融的家庭聚会。
许劭的指尖突然收紧,高脚杯在他掌中发出细微的颤音。他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原来如此——她所谓的"临时有事",就是来赴这场家宴?
红酒在杯中剧烈摇晃,倒映出他骤然阴沉的眉眼。当他站起身时,椅腿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这么巧?"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酒杯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餐桌上的谈笑戛然而止,西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这个不速之客。夏沅沅的瞳孔猛地收缩,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盘子上,溅起一滴酱汁。
"这位是......"黎母的询问还未说完,就被夏沅沅仓皇起身的动静打断。金属椅腿刮过大理石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哀鸣。
"我吗?"许劭慢条斯理地晃动着酒杯,暗红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我是夏沅沅的......"
"表哥!"夏沅沅脱口而出的声音像绷到极限的弦突然断裂,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只能死死攥住桌布垂下的流苏,仿佛这是唯一能支撑她站立的依靠。
这个荒谬的称呼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喉咙——她看见许劭眼中闪过一丝刺痛,心脏顿时揪成一团。可余光里黎母慈祥的笑容,黎父关切的眼神,还有黎阳悬在半空的手,都逼得她不得不继续这场荒唐的戏码。二老明天就要离开江州了,她不能让这个精心维持的谎言在最后一刻崩塌。
"许..."她嘴唇轻颤,用只有他们两人能看懂的眼神哀求着。那目光里盛着太多未说出口的歉意与挣扎,像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许劭的眼神一点点冷却下去,嘴角却扯出一个夸张到近乎狰狞的笑容。
"表哥?"他慢条斯理地重复,手指在杯沿收紧,玻璃杯发出濒临破碎的细微声响。红酒在杯中晃动,倒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那就祝你们,一家人......"他喉结剧烈滚动,突然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暗红的液体顺着唇角滑落,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用餐愉快。"
黎阳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追随着许劭离去的背影,嘴角仍挂着得体的微笑为父母斟茶。首到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他才轻声道了句"去下洗手间",离席时还不忘替夏沅沅扶正微微倾斜的餐盘。
吸烟区弥漫着呛人的蓝雾,许劭修长的指间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火星在昏暗的角落里忽明忽暗。黎阳经过时,故意放慢脚步,烟草味立即窜入鼻腔,引得他掩唇轻咳。
许劭从烟雾中抬眼,两人视线在镜中短暂相接,又各自错开。
盥洗室的水流声掩盖了紧绷的气氛。黎阳挤了泵泡沫洗手液,见许劭踱步走来,状似随意地开口:"许警官,手恢复得怎么样?"他的目光落在许劭小臂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上,"我给你缝的技术还不赖吧?"
许劭甩手的动作顿了顿,水珠溅落在黎阳的袖口。他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冷笑道:"缝合技术确实不错。"
纸巾被揉成一团精准投入垃圾桶,"毕竟连活人都能缝成提线木偶,何况是伤口。"
镜面映出两人剑拔弩张的身影,黎阳擦手的动作微微一滞,旋即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说沅沅啊..."他忽然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转身慵懒地倚在大理石台面,修长的手指轻叩台面,"原来在你眼里,她是个这么容易被人左右心性的姑娘?"
"许警官,"黎阳微微倾身,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你好像...并不真正了解她呢。"
黎阳的眸光倏然柔软,像是浸在蜜糖里的月光:"我和沅沅之间......是十几年的光阴。"他的指尖轻轻着大理石纹路,仿佛在抚过那些共同走过的岁月。
"本科实习那会儿,她一边在医院轮转,一边准备考研,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的声音里带着温柔的回忆,"我那时己经保研成功,每天替她整理好复习资料,陪她在自习室熬到凌晨。"
"博士毕业前,她的论文盲审没过。"黎阳的眼底闪过一丝心疼,"那段时间,我陪她在图书馆改了一遍又一遍,通宵达旦,首到她终于拿到答辩资格。"
"后来规培值班,我们第一次遇到急危重症病人。"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疤痕,像是触碰那段惊心动魄的记忆,"病人抢救成功后,我们坐在楼梯间,用可乐碰杯,庆祝彼此成为了真正的医生。"
还有..."他忽然抬眼,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这次,我为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两刀。"
他缓缓撩起衬衣,一道狰狞的疤痕在灯光下明晃晃的刺痛着许劭的眼睛:"你说...这样的情分,她待我好,难道不是一件寻常事吗?"
原来有些战争,只需往事的碎片,就足以割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