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下的废弃集市比林缚预想的更早聚满人。
断墙残柱间支起的破布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二十余张紧绷的脸。
络腮胡分舵覆灭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三日内便刮遍废土边缘——千机城十二分舵倒了四分，剩下的还在互相撕咬，那些原本依附大势力的散修、流民武者，此刻正像没头苍蝇般往这里撞。
林缚缩在阴影里，目光扫过人群。
穿兽皮的猎人拇指着骨刀刀柄，绣着青鸾纹的武服青年指尖在腰间铁笛上敲出焦虑的节奏，连那两个缠着绷带的伤兵都在交头接耳，视线不时扫向他身后的鹰眼。
"都静一静。"鹰眼往前踏了半步，皮靴碾碎一块焦黑的瓦砾。
这个总爱眯着眼睛的废土猎人此刻腰杆挺得笔直，手中羊皮卷被他"唰"地展开，"信使之名，不渡无信人。"
人群嗡地炸开。
有个疤脸汉子冲出来，刀鞘重重磕在地上："什么狗屁使者？
老子要见正主！"他的刀光刚映上鹰眼的脸，后者突然反手一甩——羊皮卷上的朱砂印子在火光里泛出血色，正是千机城总舵才有的"玄铁印"。
疤脸的刀"当啷"落地。
林缚藏在斗篷里的手指微微蜷起。
这卷所谓的"千机密卷"是他昨夜用分舵主密室里的残页拼的，印子更是花了半宿时间，用吞噬来的分舵主记忆复刻的。
他看着人群里的窃窃私语，听着"千机城核心"、"资源矿脉"这些词像火星般炸开，喉间浮起一丝冷冽的笑——恐惧会让人逃跑，但贪婪，会让人跪下来。
"庇护、修炼资源、矿脉份额。"鹰眼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但先要认一个主。"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疤脸汉子脸上，"你，昨天抢了西边商队的水囊？"
疤脸浑身一震。
"你，上个月在红石山杀了赤焰客的斥候。"鹰眼转向绣青鸾纹的青年，"还有你，三天前埋了分舵主的亲卫——埋得太浅，狼把尸体拖走了。"
人群瞬间死寂。
林缚能看见好些人额头的冷汗顺着下巴砸在地上，那个缠着绷带的伤兵甚至开始发抖。
他知道鹰眼在展示什么：不是武力，是情报。
千机城分舵覆灭后，那些原本用来监视的暗桩、线人，此刻正像养料般往他的系统里钻——他比这些散修更清楚他们的每一条罪。
"信使之名，记善恶。"鹰眼将密卷卷好，"现在，跪。"
第一个跪的是疤脸。
他重重磕在沙地上，额头渗出血："小人愿投！"接着是青鸾青年，然后是伤兵，一个接一个，像被抽了脊梁的傀儡。
林缚望着这幕，喉结动了动——他要的不是跪，是他们的命。
当这些人把效忠的誓言说出口时，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那些原本零散的人脉点正连成一片，在他眼前织成新的蛛网。
"鹰叔，交给你了。"林缚低声说完，转身走进沙雾。
他需要去看另一场戏。
边境哨所的篝火映红了小焰的脸。
她把银饰往桌上一丢，清脆的响声惊飞了几只夜枭："合作重建千机城，利润三七分。"对面的雇佣军主脑摸着络腮胡笑，刀尖在桌上划出火星："小丫头，你当老子是傻子？"
小焰突然倾身，发间赤焰玉坠擦过他手背。
那是赤焰客独门的"引火诀"，皮肤接触的瞬间，一缕灼热的气劲钻进对方经脉。
主脑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气劲不伤人，却让他想起三年前被赤焰客追着砍了十里的滋味。
"千机城的矿脉图，在我这里。"小焰指尖敲了敲腰间的皮质囊袋，"你要的，不止是钱吧？"她的声音放软，像浸了蜜的刀，"你想当城主，对吧？"
主脑的瞳孔骤缩。这个秘密他只对死去的二当家说过。
"后日卯时，峡谷见。"小焰起身时带翻了酒碗，琥珀色的酒液在沙地上画出一道血线，"带够兄弟，别让我等。"
她走出哨所时，月光正爬上城墙。
小焰摸了摸耳后新刺的红痣——那是和林缚约好的信号。
风里有股熟悉的土腥味，是崩山劲发动前的征兆。
她知道，此刻峡谷两侧的山壁后，至少有三十个他新收的散修正攥着石头，而鹰眼派来的暗桩，早已切断了所有退路。
雇佣军的马蹄声在卯时准时响起。
主脑骑着黑鬃马冲在最前，他的刀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当队伍全部进入峡谷时，小焰摸了摸腰间的玉坠——那是发动的信号。
第一块石头落下时，主脑还以为是塌方。
但第二块、第三块接踵而至，砸断了最前面的马腿；山壁上突然爆出轰鸣，那是散修们用崩山劲震松的岩层，成吨的碎石像暴雨般倾泻而下。
主脑想调头，却发现退路早被滚落的巨石封死。
他挥刀劈开一块石头，却看见对面山壁上站着个穿斗篷的身影——是林缚。
"降，活。"林缚的声音被山风送下来。
主脑的刀当啷落地。
庆功宴的篝火一直烧到后半夜。
林缚推开静室木门时，酒气还沾在衣袍上。
他反手插上门闩，指尖刚碰到案上的茶盏，突然一阵刺痛从丹田窜起——那枚原本温驯的金丹正剧烈震动，像要破体而出。
"小辈，也配吞我道统？"
陌生的声音炸在识海。
林缚踉跄着撞翻茶案，青瓷碎片扎进掌心他都没察觉。
他看见识海里浮起个白须老者，正举着柄青铜剑劈来——是那个被他吞噬的古武长老！
残念！
冷汗顺着下巴砸在地上。
林缚咬着牙调动内气，却发现那老者的剑每劈一次，他的意识就模糊一分。"系统！"他在识海大喊，可平时应声的光幕此刻一片漆黑。
青铜剑刺进他心口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碎裂的声响。
"噗——"
林缚栽倒在地上，额角抵着碎瓷，鲜血顺着脸颊流进砖缝。
他望着头顶摇晃的烛火，喉咙里溢出模糊的笑："原来...吞噬不是万能的..."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最后看见的，是识海深处那团越来越亮的光——像团火，要烧尽所有杂质。
（静室的烛火突然爆出灯花。
林缚的手指在地上抽搐两下，彻底没了动静。
而他识海深处，那团光正缓缓凝结成另一个身影，与白须老者的残念遥遥对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