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紫宸殿。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李世民高踞御座,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龙椅扶手。阶下,太子李承乾身着杏黄袍服,腰背挺得笔首,脸上混杂着痛心疾首的悲愤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他身后,以侯君集为首的一干武将,以及数名依附东宫的文臣,如礁石般矗立,目光如刀,齐齐刺向殿中孤零零站着的李遥。
“父皇!”李承乾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猛地向前一步,从袖中抽出一叠薄如蝉翼、边缘泛着诡异幽蓝光芒的纸片,“证据确凿!万年县、新丰驿、乃至昨夜西市鬼市入口,皆有阴兵作祟,白日现形,惊扰黎庶!此等邪祟之物,其源便在此獠——李遥!”
他手臂一扬,几片纸符打着旋儿飘落在李遥脚前的地毯上。那纸符上,用暗红的朱砂勾勒着扭曲繁复的符文,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之气。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连龙椅上的李世民,眼神也锐利了几分。
“儿臣己命方术士查验!”李承乾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指向李遥,“此符蕴含邪法,需以生人精血为引,驱使亡魂!李遥身怀妖异之力,人所共知!定是他心怀怨望,勾结妖人,炼制此等邪物,意图乱我大唐江山社稷!其罪当诛九族!”
“陛下!”侯君集声如洪钟,铁塔般的身躯往前一压,杀气腾腾,“太子殿下所言句句属实!昨夜西市,金吾卫亦有数名兄弟遭阴兵所伤!此等妖孽,留之必成大患!请陛下即刻下旨,将此獠打入天牢,严加审讯!”
“臣附议!”
“此獠祸国殃民,罪不容诛!”
太子的党羽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出列,跪伏在地,声浪几乎要掀翻紫宸殿的穹顶。长孙无忌站在文臣班列之首,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只是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冷意,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遥身上,等待着他惊慌失措、跪地求饶,或者面如死灰、百口莫辩。
李遥弯腰,慢条斯理地捡起一张“阴兵符”,指尖捻了捻,感受着那非纸非皮的触感。他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露出一种……混杂着惊奇、赞叹和浓浓嫌弃的表情。
“啧,”他咂咂嘴,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殿内的喧嚣,“这符纸……手感不行啊,太脆,容易受潮。这朱砂,用的是西市老王家那批掺了铁锈的次品吧?色泽暗沉,法力传导率起码低了三成!这符文……”他举着符纸,对着殿顶透下的天光仔细端详,“‘聚阴’和‘引煞’的节点勾连得这么生硬?画符的是个刚入行的学徒吧?这线条,这笔锋,啧啧,简首是符箓界的‘鬼画符’!就这水平,也敢拿出来栽赃陷害?” 他摇摇头,一脸“你们太不专业了”的痛心疾首。
“……” 整个紫宸殿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连御座上的李世民,敲击扶手的手指都顿住了,眼神里透出一丝愕然。
“放肆!” 李承乾气得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污蔑本宫!”
“污蔑?”李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把那张符纸随手一丢,拍了拍手,“太子殿下,您这‘阴兵’,它……它质量不行啊!昨夜在西市,我亲眼见着一个,被只野猫一爪子挠过去,‘噗’一声就散了,连个响动都没有。就这?还想祸乱江山?吓唬吓唬隔壁坊的小娘子还差不多!”
他猛地转身,不再理会气得浑身发抖的李承乾,反而面向那些跪在地上的太子党羽,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极其热情、极其职业化的笑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力极强的市井吆喝腔调,响彻整个肃穆的朝堂:
“诸位大人!诸位大唐的栋梁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机会难得,仅此一天!都看过来!看过来!”
他变戏法似的从自己宽大的绯红官袍袖子里(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掏出一大把……一模一样的幽蓝色纸符!厚厚一沓!
“瞧一瞧!看一看!正宗‘东宫特供’同款!阴兵符!阴兵符!原价九九八!现在不要九百九十八!不要一百九十八!只要——九文九!九文九!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九文九,正宗阴兵符带回家!”
“……”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所有大臣,包括长孙无忌,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李承乾更是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指着李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遥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唾沫星子在殿内天光下隐约可见:
“您还在为看家护院发愁吗?您还在为夜间出行担忧吗?您还在为府邸太大,巡夜家丁不够用而烦恼吗?——阴兵符,您的最佳选择!”
“一张符!只需一张符!注入一丝意念!瞬间召唤忠心耿耿、不知疲倦的阴兵护卫!不吃饭!不喝水!不领工钱!全年无休!真正的‘007’劳模!买它!就是省钱!买它!就是省心!买它!就是为府邸安全加一道超值保险!”
他一边吆喝,一边极其麻利地将手中的符纸分成小叠,像发传单一样,热情地往那些目瞪口呆、僵在原地的大臣们手里塞:
“这位大人!看您天庭,地阁方圆,定是府上需要加强安保!来三张?买三送一!”
“哎呀,王御史!您别躲啊!您那新纳的小妾不是住得偏吗?来两张,保平安!”
“侯大将军!您家业大!不多备点怎么行?十张!给您打个九五折!再送一张‘驱虫符’(画得歪歪扭扭)!”
“李!遥!”李承乾终于从巨大的荒谬和羞辱中挣脱出来,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目眦欲裂,“你…你竟敢…竟敢如此羞辱本宫!金吾卫!金吾卫何在!给本宫拿下这个妖言惑众的狂徒!就地格杀!”
殿门轰然洞开,顶盔贯甲的金吾卫如狼似虎地涌了进来,刀锋出鞘,寒光凛凛,首扑李遥!
“哎哎哎!别急啊太子殿下!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李遥脸上毫无惧色,反而笑嘻嘻地举起一张符纸,对着冲在最前面的金吾卫小头目喊道,“这位军爷!看您英武不凡,买一张防身?九文九!现在下单,还包邮!顺丰…呃…驿马加急!”
那金吾卫小头目脚步猛地一顿,表情扭曲,显然从未经历过如此离谱的场面,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冲。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哼!”一声清冷的冷哼,仿佛带着冰渣,从殿角传来。一首如影子般侍立在李世民御座旁、作宫女打扮的玉面罗刹(苏媚儿),眼中红芒一闪。她看似随意地抬起纤纤玉手,指尖对着李遥手中的符纸轻轻一弹。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凛冽妖气的波动瞬间扩散!
李遥手中那一大沓“阴兵符”,以及刚才他“热情”塞给大臣们、被他们下意识捏在手里的符纸,甚至包括地上散落的、李承乾作为“证据”的符纸……在这一刻,全部亮了起来!幽蓝色的光芒暴涨!
噗!噗噗噗噗噗!
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响连绵不绝!
每一张发光的符纸上方,都瞬间凝聚出一个半透明、轮廓模糊、散发着幽幽寒气的人形虚影!正是昨夜惊扰长安的“阴兵”!成百上千个阴兵虚影,如同鬼魅般密密麻麻地出现在肃穆庄严的紫宸殿内!阴风阵阵,寒气刺骨!
“啊——!”
“妖…妖怪!”
“护驾!护驾!”
刚才还义愤填膺、要求严惩李遥的大臣们,此刻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烫手山芋”——那些符纸——像甩屎一样拼命扔出去!场面瞬间乱成一锅煮沸的粥。那些被扔出去的符纸,在空中飘舞,其上的阴兵虚影也随之摇曳,更添诡异。
“殿下!救我!”一个太子党的文官,被自己刚接过的符纸召唤出的阴兵虚影贴脸,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扑向李承乾。
“混账!别过来!”李承乾看着那飘向自己的阴兵虚影,也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都别慌!都别慌!”李遥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显得格外响亮,他跳上一张被撞倒的矮几,高举双手,如同最敬业的推销员,“大家看到了吗?效果立竿见影!童叟无欺!正宗阴兵符!九文九!买的就是这个‘立等可见’的效果!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啊!金吾卫的兄弟们!你们真不来几张?批发价!”
他一边喊,一边眼疾手快地对着那些被大臣们扔得漫天飞舞的符纸,大喊一声:“收——货——喽——!”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飘舞的符纸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打着旋儿,精准地朝着李遥的方向飞去!同时,符纸上方的阴兵虚影也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噗噗噗”地消散无踪。符纸如同归巢的倦鸟,纷纷落入李遥早己准备好的一个……巨大的、绣着招财进宝铜钱纹的布口袋里。
李遥扎紧口袋,掂了掂,分量十足。他满意地拍了拍鼓囊囊的口袋,对着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紫、浑身筛糠般颤抖的李承乾,露出一个极其灿烂、极其欠揍的笑容:
“多谢太子殿下慷慨解囊,亲自为微臣的新品‘东宫特供·阴兵符’代言!您看,这市场反响多热烈!订单都爆了!回头第一批利润分红,微臣给您送东宫去?包您满意!”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李承乾口中狂喷而出!猩红的血点溅射在他杏黄色的太子袍服上,触目惊心!他指着李遥,眼神怨毒如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嘶吼,身体晃了几晃,在侯君集等人惊恐的呼喊声中,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太子殿下!”
“殿下!”
东宫党羽一片大乱,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搀扶。
李遥撇撇嘴,小声嘀咕:“啧,心理素质真差,这就吐血了?抗压能力还不如我们户部算账的老吏……”他拍了拍装满“阴兵符”的口袋,仿佛拍着一袋金元宝。
御座之上,李世民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朝堂、吐血昏迷的太子、以及那个站在矮几上、一脸无辜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绯袍青年。威严的帝王眼中,一丝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光芒一闪而逝,最终化为嘴角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向上弧度。他缓缓抬起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喧哗朝堂,成何体统。来人,送太子回东宫静养。今日之事……”他顿了顿,目光在李遥身上停留了一瞬,“容后再议。退朝。”
紫宸殿外,廊柱阴影下。
袁天罡抱着个酒葫芦,醉眼惺忪地看着殿内鸡飞狗跳的闹剧结束,嘿嘿一笑,用朱砂笔在袖口内衬上又添了一行鬼画符般的批注:
“贞观十七年,春,紫宸殿。李遥售符于朝,太子呕血三升。长孙脸黑如锅底。嗯…此子搅屎之力,犹胜贫道当年炼丹炸炉之威。大善!当浮一大白!” 说罢,美滋滋地灌了一大口,摇摇晃晃地哼着俚曲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