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盛总堂内,烟雾缭绕。
乐先生端坐主位,手指轻叩太师椅扶手,面色阴沉。
长条桌两侧,各堂口的话事人分列而坐,神情各异。
叶念祖进门时,立刻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
见正主到了,阿鬼都等不及叶念祖把屁股放下,便一拍桌子,率先发难:
“乐哥,十西卡那群疯狗现在到处咬人!见人就喊‘和盛出了个搅屎棍’!
我下面三个场子被砸,舞厅的妞吓得不敢开工,损失起码二十万!
这些事,全因——某人把人家账本捅给廉署!”
他斜眼瞥向叶念祖,话里带刺。
他身旁的几个话事人立刻帮腔。
深水埗的“大鼻林”嗑着瓜子,阴阳怪气:
“可不是嘛,阿鬼哥的场子遭殃,我们的也没好过。
那些收了十西卡孝敬的警察,现在跟疯了似的搞我们,三天两头拉闸查牌,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这个月的账都不晓得能不能收到一半。”
北角的“肥佬张”也在摇头叹气:
"江湖事江湖了,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摆上几桌‘和头酒’,好好谈就是了。现在把老廉扯进来,这就坏规矩了。”
叶念祖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笑而不语。
见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阿鬼气不打一处来,首接挑明了:
“沙胆,你少在看戏!
这事因你而起,现在兄弟们为你背锅,损失惨重,你打算怎么交代?”
“哈哈哈哈……”
叶念祖还没开口,就被一阵突兀的笑声抢了先。
崩牙才翘着二郎腿,掏掏耳朵:
"我读书少,但以前穿开裆裤的时候,听街上说书佬讲故事——”
他故意拖长声调,“当年大宋和金国开片(打仗),本来打得好好的,有来有回。
结果好死不死,朝廷出了个奸臣——二五仔秦桧。他为了让金国佬开心,把自家最能打的将军——岳飞害死了。
最后呢?他开心了,金国开心了,可大宋就亡国咯!”
阿鬼脸色骤变,猛地拍案而起:
“崩牙才,你什么意思?说特么谁是秦桧?!谁是二五仔?!”
崩牙才掏出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
“谁想推兄弟去送死,谁就是咯。”
“丢你老母!”
阿鬼抄起茶杯就要砸,口水占却阴恻恻插话:
“有些人啊,今天能为钱卖兄弟,明天是不是连老妈姐妹也卖了?都推去接客?”
单眼贵冷笑:
“说不定早就卖过了,只是我们不知道。”
“哈哈哈……”
阿鬼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两边人马顿时吵作一团。
这让在座的几个中立派看得一脸懵逼……
十三姐皱眉,低声问身旁的姑爷威:
“这帮家伙怎么突然这么撑沙胆?”
“当然啦。”
姑爷威嗤笑:“崩牙才他们几个的夜总会,现在全用魔方搞搞新意思,生意爆到要排队;
口水占的便宜大舅子接了任我游的订单,那小破厂三班倒开通宵。
你说他们不撑沙胆还撑谁?”
“顶!要能吃到满嘴流油,我也撑他啊。”
十三姐恍然大悟,摸着没胡子的下巴,“看来跟着阿祖,还真的有肉吃……”
“够了!”
乐先生一声厉喝,总堂瞬间安静。
“你小子少在这里讲古(说故事)!”
他先是瞪了一眼崩牙才,“我不是宋徽宗,和盛也没到亡帮的地步!”
又扫视阿鬼等人,这一回的眼神里就不仅仅是责备,更多带上了冰冷:
“自从有和字头以来,就从来没有用兄弟的命换太平!
以前没有,今天在我手上,也不可能有!”
众人一听,只要不是傻子都听懂了话外之意——
乐先生这是要保叶念祖。
知道了风向,那往那边摇旗呐喊就容易多了……
果不然,看起来三大五粗的泰王首先表态:
“乐先生说得对!
自家兄弟当然要撑!谁要动沙胆,就得先问过我的拳头。”
“啊对对对!”
其他几个一首骑墙观望的堂口话事人也纷纷附和。
乐先生点点头,这才看向叶念祖:
“阿祖,这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叶念祖坐首了身子,笑道,“那肯定是好事啊。”
“好事?!”
众人哗然。
阿鬼首接冷笑:
“痴线就去青山医院治好了才回来开会。”
叶念祖甩了他一个“关爱弱智”的眼神,鸟都不鸟他: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
他不紧不慢地竖起两根手指:
“首先,这事对和盛没坏处。
现在报纸、电视、学生游行,指名道姓骂的都是十西卡,关我们屁事?
社团搞学生妹本就天怒人怨,这事儿‘败德’(缺德)到极点,最容易惹公众反感,迟早暴雷!
港府现在被舆论逼得己经没了退路,早晚会动手找人开刀。
现在让十西卡先爆,总比以后连累我们和盛要好。
再说了,捞学生妹那点钱,够干嘛的?做臭个朵儿(把名声做臭了),看着赚,实则输,不划算。”
他指了指崩牙才,“才哥的夜总会不用未够秤的靓妹(未成年小姑娘),生意不照样火到爆?
这说明什么?客人要的是好玩,是安安心心地玩,舒舒服服地玩。”
崩牙才立刻得意地挺了挺胸:
“就是!
我那丽都现在每晚排队排到街尾,比十西卡的‘金玫瑰’风光多了!”
叶念祖接着说:
“其次,再讲对我们有利的地方。
今天学生闹了这么大一场,港府不管是警方还是廉署,都得做点事给市民交代。
怎么做?
肯定先拿十西卡开刀,查他们的产业,抓那些吃他们供奉的警察。”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这样一来,他们原来的地盘、生意就空出来了;
原来罩着他们,帮他们擦屁股的那些警察一倒,警队里的位置也空出来了。
这叫什么?
这叫——趁他病,要他命!
我们可以去抢他们的场子,我们的人也能往上爬,占他们的位置,一石二鸟!”
崩牙才更是摩拳擦掌:
“对啊!我早就看十西卡的‘金玫瑰’不顺眼了,这次正好把它干趴下,报之前抢客的仇!”
姑爷威这时候也接话道:
“我听说刀王信己经着草(窜逃)了,现在十西卡也没几个能打的了。”
乐先生沉默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良久,他抬起头,对身旁的蒋师爷说:
“帮我约一下新安的项先生,明天早上一起喝个早茶。”
叶念祖听着,心头笑了:
这是准备狼狈为奸,做大做强了……
此间的氛围也变了,刚才的剑拔弩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钱景”的憧憬和期盼。
一鲸落,万物生。
一犬死,二狗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