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空气仿佛凝固的胶质,浓重的土腥气和腐朽纸张的味道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岁月深处的阴冷。断玉刀柄末端,那颗布满裂痕的青玉,持续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温润青光,如同黑暗心脏的搏动,照亮我匍匐前行的方寸之地。每一次爬行,都牵扯着全身断裂骨头的剧痛,冰冷的泥土摩擦着伤口。左手腕上那烙印着暗金符文的印记,随着靠近那张古旧的供桌,搏动变得愈发清晰、沉重,冰冷的刺痛感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在血脉深处蠢蠢欲动。
供桌在青玉微光的映照下,轮廓逐渐清晰。深色的硬木,边角模糊的云纹雕刻,厚重的尘埃如同裹尸布覆盖着桌面。桌面上几件物品的摆放,透着一股刻意的、令人不安的仪式感。
倒扣的青瓷碗居于正中,碗口严丝合缝地紧贴桌面,仿佛死死扣住了某个不能见光的秘密。几枚边缘磨损、色泽暗淡的铜钱散落西周,排列的方位隐隐指向那只碗,如同某种失效的封印阵基。旁边敞开的空木匣,匣底似乎有模糊的刻痕,在微光下如同扭曲的符咒。而压在那空匣子旁边的……
正是那一小块靛蓝色小碎花的粗棉布!
祖母的气息!
断玉刀柄的青玉光芒,在我目光触及那块碎花布时,猛地闪烁了一下!光芒瞬间变得明亮、急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微弱却清晰的光晕!一股更加强烈的温热感,顺着紧握刀柄的右手,如同微弱的电流般涌入体内!
这感觉……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警示?一种……指向?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断裂的肋骨。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咽喉,但那股源自断玉刀的温热和青光的指引,却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灯塔,死死拽住了我濒临崩溃的意志。
祖母的东西……出现在这个隐秘的、供桌倒扣瓷碗的仪式之地……她到底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这碎花布……是钥匙?是媒介?还是……某种可怕的触发机关?
手腕上的契印搏动得越来越快,冰冷的刺痛感开始变得灼热!黄仙的意志仿佛透过这烙印,在警告我远离!但断玉刀的温热和青光的闪烁,却在无声地催促!
拼了!
我强忍着剧痛和灵魂层面的悸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颤抖的、沾满泥污的左手,不是去碰那倒扣的碗,也不是去动那些铜钱……
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决绝……伸向了那块压着空木匣的……靛蓝色碎花布!
指尖触碰到布料的瞬间!
“滋——!”
一股冰冷滑腻、如同毒蛇鳞片般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与此同时,左手腕上的契印如同被点燃的烙铁,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痛!皮肤下的暗金符文疯狂搏动,猩红光芒在符文的沟壑中流淌!
“呃啊!” 剧痛让我闷哼出声,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要缩回手!
但就在这剧痛爆发的刹那!
断玉刀柄末端的青玉,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青光!光芒瞬间驱散了地窖大半的黑暗!一股沛然莫御的、沉重而温和的守护意志,如同决堤的暖流,顺着刀柄疯狂涌入我的身体!死死抵住了契印灼烧带来的痛苦和那冰冷的侵蚀感!
这守护意志……带着祖父的气息!带着祖宅之灵最后的余烬!它在支持我!
青玉的光芒如同实质,照亮了那块靛蓝碎花布!
在璀璨青光的映照下,那看似普通的粗棉布上,靛蓝色的小碎花图案……竟然……隐隐流动起来!如同活物!而在那些流动的靛蓝碎花之间……竟然……浮现出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丝线!如同干涸凝固的血丝,深深沁入棉布的纤维之中!
祖母的血!她曾用自己的血……浸染过这块布!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瞬间击中了我:这布……是媒介!是她与这供桌仪式……甚至可能与黄仙契约本身……建立某种更深层次联系的媒介!
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
我的右手,被断玉刀中那股守护意志推动着,不再犹豫!五指猛地收紧,死死抓住了那块靛蓝色的碎花布!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
那块布被我……猛地从压着的空木匣下……抽了出来!
就在碎花布离开空木匣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首死寂倒扣在供桌正中的那只青瓷碗,碗底紧贴桌面的位置……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红光,也不是青光!
而是一种……极其微弱、近乎透明、却带着某种玄奥韵律的……乳白色微光!如同月光穿透薄雾!
这微光在碗底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扭曲线条构成的……古老符文!
符文的形态……竟然……与我左手腕上那暗金契印的轮廓……隐隐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但气息却截然不同!那暗金契印是纯粹的邪恶与禁锢,而这碗底浮现的乳白符文,却透着一股……沉重、悲悯、甚至带着一丝……自我牺牲般的……封禁之意!
祖父!这符文……是祖父的手笔!
断玉刀柄的青玉光芒瞬间暴涨!璀璨的青光如同找到了共鸣的源头,疯狂地涌向那只倒扣的青瓷碗!碗底那乳白色的符文,在青光的灌注下,如同被点燃的灯芯,骤然变得明亮、清晰!
“嗡……!”
一声低沉、厚重、如同大地脉动的嗡鸣,从供桌深处、从那只青瓷碗中……轰然响起!整个地窖的土壁都随之微微震动!空气中弥漫的土腥气瞬间被一种古老而沉重的气息取代!
手腕上的契印灼痛感瞬间飙升到顶点!暗金符文疯狂搏动,猩红光芒几乎要透体而出!黄仙的意志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在疯狂反扑!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景象还在后面!
那只倒扣的青瓷碗,在碗底乳白符文被青光彻底点亮、嗡鸣声达到顶峰的刹那……
竟然……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抬起了……一丝缝隙!
碗口与桌面之间,出现了一道……比头发丝还要细的……缝隙!
就在这缝隙出现的瞬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邪恶与古老血腥的恐怖气息,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猛地从碗底的缝隙中……喷涌而出!
这气息如此浓烈、如此纯粹!带着黄仙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却又夹杂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同源的悸动!
同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泡破裂的声响,从碗底的缝隙中传出!
一点极其微小、却散发着浓郁暗金色泽、如同凝固熔岩般的……骨屑……或者说,一块比米粒还要小的……碎骨……被那股喷涌的邪恶气息裹挟着,从碗底的缝隙中……挤了出来!
这块碎骨一出现!
我左手腕上那烙印的暗金契印,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召唤,猛地灼烧起来!暗金符文瞬间变得滚烫,猩红光芒如同活物般疯狂流转!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吸力,从那块悬浮在碗口缝隙上方的暗金碎骨上传来!
它要……回归!这块碎骨,是黄仙真身的一部分!是我手腕上契印力量的……核心源头!
而与此同时!
断玉刀柄末端的青玉,光芒也瞬间攀升到极致!璀璨的青光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股同样强大、带着守护与“断念”本质的意志,死死地对抗着那块暗金碎骨发出的吸力!青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缠绕向那块碎骨,试图将其重新……压回那只青瓷碗中!
两股截然相反、却都强大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力量,以那块悬浮的暗金碎骨为战场,在我面前……轰然对撞!
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地窖!土壁簌簌落下灰尘!供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首当其冲,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壁上!喉头一甜,鲜血狂喷而出!
意识在剧痛和灵魂冲击下瞬间模糊!
在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
借着断玉刀那璀璨到极致、却如同回光返照般的青光……
我看到……
在那只青瓷碗被抬起的、那发丝般的缝隙深处……
碗底紧贴桌面的地方……
赫然用暗红到发黑、如同凝固干涸的血液……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字迹——
“封”!
而在那个“封”字的下方……
是另一行更加细小、却带着无尽悲怆与决绝的血字:
“以吾血饲,锢尔骨于此。待玉碎光寒,方有…一线…天机…—— 孙秉烛绝笔”
孙秉烛!祖父的名字!
祖父……用自己的血……以某种方式饲喂(或欺骗)了黄仙?将它的这块真身碎骨……封印在了这只青瓷碗底?以自身血脉为锁?等待……断玉刀(玉碎)耗尽灵性后重新唤醒(光寒)……才有一线生机?
那靛蓝碎花布……是钥匙?是祖母留下的……开启这封印的钥匙?她到底……是帮凶?还是……被祖父利用而不自知的……牺牲品?
无数混乱、惊骇的念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残存的意识。
断玉刀柄末端的青玉,在爆发出最后、最璀璨的光芒后……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那颗布满裂痕、承载了祖宅之灵最后意志和断玉刀“念断”本源的青玉……
彻底……崩碎!
化作无数细微的、闪烁着最后一丝微弱青光的粉尘……
如同星屑般……
消散在冰冷、死寂的地窖黑暗之中……
断玉刀身,彻底……黯淡无光。
而那块悬浮在碗口缝隙之上的暗金碎骨,在失去了青光锁链的束缚后,带着胜利者的邪恶气息,化作一道暗金流光,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射入了我左手腕上那疯狂搏动、灼热如同烙铁的……契印中央!
“呃——!”
一股冰冷到极致、仿佛将灵魂都冻结的庞大能量,混合着黄仙那纯粹邪恶的意志烙印,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灌入了我的血脉!左手腕的契印处,暗金符文如同活物般猛地膨胀、蠕动,猩红光芒大盛!
青玉碎,断玉折。
祖父血封被破。
黄仙骨……归位!
契印……彻底……完整!
冰冷、邪恶、带着神性威压的意志,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
最后残存的感知,是左手腕那如同第二颗心脏般搏动、散发着掌控一切气息的……完整契印。
以及……地窖深处,那只青瓷碗在失去碎骨和青光后,碗底乳白的符文迅速黯淡、熄灭,碗口“啪嗒”一声,重新严丝合缝地……扣回了桌面。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邪恶气息,和手腕上那冰冷的搏动……
证明着……炼狱……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