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河畔的芦苇荡被镰刀放倒那天，全镇老少都来围观。萧珩赤着膀子夯地基，青砖从他手里一块块垒起，像排兵布阵。晚棠带着娘子军拉墨线，白芍叼着红绸在梁木间上蹿下跳，活像个监工。
"这立柱得再粗些！"王铁匠敲着青砖，"要不赶集时被药筐撞歪了，丢咱们镇的脸。"
赵娘子往瓦片上刷桐油："屋顶要延伸三寸，雨季也不耽误晒药。"
连阿禾都领着孩童们往地基坑里埋"镇物"——每人一枚最宝贝的药材种子。
三月初八，青木药市开张。
东区：青砖台上摆着精装药材，雪棠膏、玉容丸用琉璃罩着，专供大客商；
西廊：竹席铺地，林家村的黄连、后山的茯苓堆成小山，任人挑拣；
最热闹是河岸：十几个镇的药农划船而来，船头晾着新采的当归，船尾煮着鱼汤当午饭。
晚棠站在瞭望台上敲响铜锣："青木药市第一条——以诚易诚，以真换真！"
开市不过三日，就有眼生的商贩在角落嘀咕："这破规矩，断人财路……"
果然，第五日抓了个往天麻里灌铅的。萧珩拎着那人后领跃上高台："诸位看好了——"
他劈开假天麻，铅粒叮当落地，又掏出《市贾辨伪录》当众念了"掺重篇"。人群里突然飞出烂菜叶，把那奸商砸得抱头鼠窜。
暮春时节，一队胡商牵着骆驼进市。首领阿卜杜拉捧出个镶宝石的银匣："听说贵镇有能人，可识得此物？"
匣中黑如焦炭的块状物，让老药农们都摇头。晚棠却用银簪挑了点化在酒里，霎时满帐异香——竟是传说中的"龙涎香"！
"夫人好眼力。"胡商抚胸行礼，"愿以此换《辨伪录》波斯译本。"
当晚，萧珩搂着晚棠在河堤数星星："娘子这本奇书，怕不是要传遍西域？"
药市竖起块丈高的青石碑。正面刻着交易规条，背面却是幅浮雕——
小娘子持秤，壮汉夯柱，白犬追着偷药鼠，连阿星都带着鹿群在碑角探头探脑。
碑文最后一行小字是萧珩偷偷加的：
"青木药香远，始自春溪畔。那年她采药，我正筑梦忙。"
胡商阿卜杜拉留下的龙涎香，在药坊暗室里泛着幽蓝光泽。晚棠用银刀刮下些许研末，发现其中竟混着几粒极小的珊瑚砂——这绝非普通龙涎香该有的杂质。
"你看这切面。"萧珩举着香块对着日光，褐色的纹路里嵌着细碎晶体，"像不像被水侵蚀过的船板？"
阿禾突然从《西海志异》里抬头："胡商说这是从‘哭鲨湾’捞的，那地方每月十五会有鬼火浮沉！"
三日后，青木镇来了位独眼老舵工，酒过三巡拍桌道："三十年前‘宝船司南号’沉在那片河湾，载着满船暹罗贡药！"他压低声音，"怪的是，去年有渔夫捞到个鎏金药匣，里头丹药竟未化……"
晚棠与萧珩对视一眼——母亲手札里提过的"海心丹"，正是用龙涎香合深海珊瑚所制，能解天下热毒。
谷雨这日，青木药市罕见地歇业一天。码头边停着艘改装过的渔船：
船舱里堆满防潮药囊；
桅杆上缠着同息香，防晕船；
连白芍都穿了特制的狗形浮水衣。
阿卜杜拉匆匆赶来，塞给晚棠一枚波斯罗盘："磁针红端永远指向最珍贵的药材——司南号的船医是我祖父。"
月圆之夜，哭鲨湾果然浮起幽幽蓝光。晚棠舀起海水细看，竟是无数发光的夜光藻，被暗流卷成船形。
"不是鬼火！"她突然指向礁石缝，"是藻类附在沉船的药柜上——发光的是未变质的海龙髓！"
潜水摸查的萧珩冒出头，举着个锈蚀的铜匣。匣开刹那，数十粒珍珠般的丹药滚落，遇空气立刻化作清烟。唯有一颗金丸坠入晚棠掌心，壳上刻着六瓣雪棠。
归航途中，晚棠将金丸浸入龙涎香溶液。丹药化开时，竟现出张微缩海图——标记着南海七处药岛。
"怪不得母亲常说‘药在西方’。"她倚着船舷轻笑，"原来司南号是去采药的。"
萧珩正在教阿禾用罗盘测方位，闻言回头："现在它是‘青木号’了——"他抖开新绘的航海图，"明年开春，咱们种完药田去探岛？"
青木药市歇业的第三夜，晚棠正伏案誊写《南海药岛图》，忽听窗外传来三声鹧鸪叫——短、长、短，是萧珩的暗号。
她推开窗，萧珩蹲在药架上冲她眨眼："娘子，抓老鼠去？"
河岸芦苇荡里，果然飘着几艘没点灯的乌篷船。船头人影幢幢，交易声压得极低，偶尔传来银钱碰撞的脆响。
晚棠麻利地套上蓑衣，往脸上抹两把灶灰，顺手往怀里塞了包痒痒粉："走，瞧瞧谁在砸咱们‘真药市’的招牌。"
"新鲜的鳜鱼嘞——"晚棠捏着嗓子吆喝，破桨划得水花西溅。萧珩戴着斗笠跟在后头，活像个哑巴船夫。
乌篷船里立刻传来厉喝："滚远点！"
"这位爷~"晚棠把船靠过去，拎起条活蹦乱跳的鱼，"您看这鱼肚子鼓的，说不定吞了珍珠呢！"
趁对方愣神，她猛地掰开鱼嘴——其实是指缝里藏的痒痒粉弹了进去。
"阿巴阿巴！"萧珩突然指着船板缝大叫。众人低头瞬间，晚棠的渔网"不小心"勾翻了药篓。
月光下，几十株根须带血的雪莲滚出来，花心泛着诡异的蓝光。
"哟，这雪莲长得挺别致啊。"晚棠拾起一株嗅了嗅，"就是泡过明矾水吧？晒干增重三成呢！"
黑衣商贩暴起拔刀，却被萧珩的船桨"无意"扫落水中。
"各位爷别恼~"晚棠笑吟吟掏出《辨伪录》，"这书第三十六页写着呢——真雪莲舔着发苦，假货是咸的。"她突然把书砸向最近那人，"不信您尝尝？"
书页飞扬间，藏在夹层的辣椒粉迷了众人眼。萧珩趁机甩出渔网，将整船人罩成粽子。
混乱中有个青衫少年缩在角落，怀里紧抱个陶罐。晚棠掀盖一看，竟是几粒荔枝大的种子，壳上天然纹着凤凰翎似的花纹。
"这不是岭南火凰桐吗？"她惊呼，"《异物志》说绝种百年了！"
少年哭丧着脸："家父病重，只得拿祖传药种换钱……"
"蠢材！"晚棠一巴掌拍他后脑勺，"这宝贝够买十个大夫了！"转头冲萧珩喊，"当家的，捞条大鱼——送刘寡妇医馆去！"
天亮时分，里正带着差役来押人。那商贩头子还在叫嚣："我姐夫是县衙主簿！"
"巧了。"萧珩慢悠悠亮出块玉牌——昨夜从赃物里顺的，"你姐夫刚因贪腐下了大狱。"
晚棠正给火凰桐种子泡药水，闻言抬头："阿珩，你刚才是不是偷学我说话？"
"岂敢。"萧珩把玩着玉牌，"为夫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哎哟！"
一个种子壳砸在他眉心。阿禾趴在窗台上咯咯笑："萧叔，书上说这叫‘药到病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