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绣那句充满了恐惧的耳语,像一根淬了冰的毒针,瞬间刺入苏锦言刚刚取得胜利的心脏。
靖王的人。
那个她刚刚才在心中,将其定义为“盟友”的男人,那个用一幅画,指点了她“以太子为饵”的棋手,他竟然才是那家赌场的真正主人!
她借以脱身的刀,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他递过来的。
苏锦言搀扶着苏锦绣的手,在那一刻,变得冰冷而僵硬。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东宫水榭内外,有无数道或好奇、或怨毒、或审视的目光,正落在她们姐妹身上。
她不能有丝毫的异样。
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用那柄还握在手中的、二皇子妃的团扇,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自己和苏锦绣的半边脸。
她对着苏锦绣,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气音,吐出了两个字:“闭嘴。”
回到定安侯府的马车,像一座移动的、密不透风的囚笼。
车厢内,没有了在东宫时的伪装与客套。
苏锦言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病弱和谦恭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冰雪般的寒意。
她看着缩在角落里,依旧在瑟瑟发抖的苏锦绣,开门见山地问道:“说。你在赌场里,看到了什么?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在做什么,和谁说话。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她的声音,没有温度,像一位正在审问犯人的刑官。
苏锦绣被她的气势所慑,不敢有丝毫隐瞒,将自己在赌场里的所见,竹筒倒豆子般地,全说了出来。
原来,她的丈夫安平侯世子,因为欠下巨额赌债,曾被赌场管事带入一间密室“谈话”。
而她,在门外等候时,曾亲眼看到,一个身穿黑衣、手臂上有一个火焰状刺青的男人,从那间密室里走出,而赌场的管事,对他,毕恭毕敬,如同奴仆。
“那个刺青……”苏锦绣努力地回忆着,“我以前,在宫宴上,曾远远地看到过。跟在……跟在靖王殿下身后的一个亲卫身上,一模一样!”
火焰刺青。靖王的亲卫。
苏锦言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她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靖王,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家赌场是他的产业。
他也知道,苏锦言会查到那家赌场与三皇子的“联系”。
他默许了苏锦言的栽赃,甚至,乐见其成。
他不是盟友。
至少,不只是盟友。
他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猎人,他给了她这只小狐狸一把刀,看着她,用这把刀,去与别的猛兽撕咬。
他享受着这血腥的游戏,并在最后,坐收所有的渔利。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愤怒。
她所有的挣扎与算计,都不过是在别人早己划好的圈子里,徒劳地起舞。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嫡姐,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大胆的计划。
她需要一颗能打入敌人内部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最隐秘的棋子。
一个,所有人都不会提防,所有人都以为早己被废掉的棋子。
还有谁,比苏锦绣更合适呢?
“姐姐,”苏锦言忽然开口,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暖意”,“你恨我吗?”
苏锦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
“你恨吴氏,将你当成换取家族荣耀的工具。你恨安平侯世子,将你作践得如同尘泥。你也恨我,将你从云端,拉入了地狱。”
苏锦言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可是,恨,有什么用呢?除了让你在这深宅大院里,了此残生,或是青灯古佛,日夜煎熬,它不能为你带来任何东西。”
苏锦绣的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苏锦言的声音,像暗夜里的魔鬼,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一个,让你亲手向所有看轻你、作践你、利用你的人,复仇的机会。”
她凑近苏锦绣,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回到安平侯府。回到那个纨绔子弟的身边。”
“不!”苏锦绣尖叫起来,脸上满是抗拒与恐惧,“我宁愿死,也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你不会死。”苏锦言按住她的肩膀,那力道,大得让苏锦绣无法挣脱,“你回去,不是为了当一个任人欺辱的怨妇。你是为了,当我的眼睛,我的耳朵。”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拍在了苏锦绣的手里。
“拿着这笔钱。回去后,你要做的,不是哭闹,不是乞求。而是,比他更像一个玩家。
他去赌,你就陪他去赌。他输了,你替他还。他要什么,你给他什么。你要将他捧成一个离不开你的、真正的废物。”
“而你的任务,只有一个。”苏锦言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我要你,利用安平侯世子夫人的身份,成为那家赌场的常客。
我要知道,那家赌场,究竟是谁在管事,谁是常客,每一笔大额的资金,流向了何处。
我还要知道,那个手臂上有火焰刺青的男人,他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我不要你当一个棋子。”苏锦言看着苏锦绣那张震惊的、不敢置信的脸,缓缓说道,“我要你,当一根毒刺。
一根,能由我亲手操控,在最关键的时候,狠狠扎进敌人心脏的毒刺。
你所受的所有屈辱,都将成为你复仇的资本。你愿意吗?”
苏锦绣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她曾经最鄙夷、最痛恨的妹妹。
她从那双平静的眼眸里,看到的不再是胜利者的嘲讽,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能将地狱,也变成战场可怕力量。
许久,她擦干了眼泪,缓缓地点了点头。
苏锦言回到听雨阁,心中,那盘因为靖王而变得混乱的棋局,终于,又一次被她强行稳住了。
就在这时,那只熟悉的信鸽,再一次落在了窗台。
它的腿上,绑着一只紫竹信筒。
苏锦言取下信筒,倒出里面的字条。
上面,依旧是靖王那风骨天成的字迹。这一次,不再是图画,也不是问题。
只有三个字,像一个没头没尾的、突兀的回答。
“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