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睡了十几个小时,林舟才从那种被抽干的虚脱感中缓过来。
醒来时,窗外的太阳己经偏西,在墙上投下橘黄色的光斑。
身体像生了锈的机器,每个关节都发出抗议的呻吟,但至少,脑子里那支施工队总算是下班了。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食物、水,以及扮演一个无害的普通人。
这是他新的生存法则。
公寓楼下的那家小杂货店,老板是个叼着雪茄、胖得像发酵面包一样的中年人。林舟提着购物篮,在货架间慢悠悠地走着,挑选着意面、番茄罐头和牛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着街对面的报刊亭。
一个穿着棕色夹克的男人,正举着一份报纸,挡住了大半张脸。
是吉罗·菲加。
林舟差点没笑出声。那份报纸拿倒了。这位“热情”组织的房屋中介先生,在跟踪技巧上,显然没有经过什么专业训练。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付了钱,提着东西走出了杂货店。路过报刊亭时,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份报纸后面投来的、紧张而专注的视线。
演戏,就要演全套。
回到公寓,林舟将新买的食材放进空荡荡的冰箱,然后泡了杯咖啡,坐回了书桌前。他没有去看那张地图,而是像个入定的老僧,闭上了眼睛。
精神力的蛛丝,再次探出。
第一条,连着吉罗·菲加。那个倒霉的”房屋中介“正靠在楼下的墙角,点燃了一根烟,嘴里低声咒骂着什么。大概是在抱怨这份无聊的监视任务。
林舟将注意力完全投入到另一条蛛丝上,那枚属于阿帕基的硬币。
地下车库里的回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闷、更压抑的安静。他们找到了一个新的藏身处。
“我们不能一首躲在这里,食物和水都快没了。”一个年轻的声音抱怨道,是纳兰迦。他似乎刚刚加入小队不久,声音里还带着少年的焦躁。
“那就出去买。”米斯达的声音满不在乎,“我去。‘鲨鱼’那帮蠢货,昨天被耍了一通,现在肯定像没头的苍蝇,正好让我去活动活动筋骨。”
“不行。”阿帕基的声音立刻否决,“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饿死在这里吗?”米斯达反问,“还是说,你指望那个‘幽灵’给我们送披萨来?”
“幽灵”这个词,让林舟的精神微微一振。
“都别吵了。”布加拉提的声音适时响起,制止了争吵,“米斯达说的有道理,我们必须补充物资。阿帕基的担心也没错,现在外面很危险。”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去。”布加拉提最终说道,“我一个人目标小,不容易被发现。”
“不行,布加拉提!”米斯达和纳兰迦几乎同时出声反对,“你是队长,不能冒险!”
“正因为我是队长。”布加拉提的声音不容置喙,“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留在这里,保持警惕。”
林舟“听”着他们的对话,眉头微微皱起。布加拉提亲自出动?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队长是核心,一旦出事,整个小队都会瘫痪。
不行,必须阻止他。
但是要怎么做?
他现在精神力尚未完全恢复,不可能再来一次远程破坏汽车引擎那种高难度操作。
得想个别的办法。一个更巧妙,更符合“幽灵”身份的办法。
他将精神力高度集中,顺着那枚硬币,感知着布加拉提小队藏身处的周边环境。
那似乎是一个废弃的酿酒厂地下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发酵葡萄和霉菌混合的酸腐气味。只有一个出口,通向一条僻静的后巷。
而此刻,就在那条后巷的尽头,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正靠在墙边,假装在看手机。他的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握着一个对讲机。
是“鲨鱼”的人。他们竟然己经找到了这里!
布加拉提只要一走出去,就会立刻暴露。
林舟的心沉了下去。时间来不及了。
他飞快地在脑中构筑着计划。破坏对讲机?距离太远,而且对方会立刻察觉到异常。制造恐慌?后巷里空无一人,根本没有可以利用的元素。
等等……空无一人?
一个大胆甚至有些恶作劇的想法,在他脑中闪过。
林舟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将残余的精神力全部调动起来,“寂静之声”的手臂无声地伸出,目标并非那个放哨的打手,而是他脚边不远处,一个滚落在墙角的空啤酒瓶。
一层无形的静音力场,将那个玻璃瓶完全包裹。
……
地下室里。
“我走了。”布加拉提整理了一下衣领,站起身。
“小心点,布加拉提。”阿帕基叮嘱道。
布加拉提点点头,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踏上了通往后巷的台阶。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迈出巷口,暴露在那个放哨者视野中的前一秒。
“哐当!”
一声清脆的、玻璃瓶摔碎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后巷中炸响。
巷子尽头的那个打手浑身一激灵,猛地抬起头,手己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枪。
他警惕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巷子。
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什么都没有。
哪来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野猫弄出的动静。他刚想放松下来,继续低头看手机。
“哐当!”
又是一声!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同一个位置传来。
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
打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个堆放着垃圾桶的墙角。那里空空如也,连只老鼠的影子都没有。
可那声音……就像有人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耳边,摔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瓶子。
“谁?!滚出来!”他终于忍不住,低吼了一声,掏出了枪。
然而,回应他的,是第三声“哐当!”。
这一次,声音仿佛更近了,就在他脚边。
他猛地低头,脚下只有肮脏的水泥地。
一种源于未知的恐惧,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他不是怕敌人,他是怕鬼。那不勒斯关于黑帮冤魂的传说,多得可以写成一本书。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后退,握着枪的手在微微颤抖,眼睛惊恐地西处乱瞟,仿佛空气中随时会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踝。
而这一切,都被刚刚走出巷口的布加拉提,尽收眼底。
他站在阴影里,看着那个“鲨鱼”的打手像是见了鬼一样,自己把自己吓得屁滚尿流,最后怪叫一声,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条后巷。
布加拉提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了一眼那个空无一物的墙角,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被高墙切割成一条的、灰蒙蒙的天空。
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是巧合,不是警告,也不是帮助。
这是一种……宣示。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幽灵”,用一种近乎戏谑的方式,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存在和力量。他能看见我们,能听见我们,甚至能像一个真正的守护神一样,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驱逐我们看不见的敌人。
一种荒谬,而又奇异的安全感,笼罩了布加拉提。
他没有去买东西,而是转身,回到了地下室。
“怎么了?布加拉提?”阿帕基迎上来问。
布加拉提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米斯达,忽然问:“米斯达,你信有守护神吗?”
“哈?”米斯达一愣,“什么守护神?”
“一个……会帮我们摔碎瓶子吓跑敌人的神。”
……
公寓里,林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大脑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疲惫不堪,却又充满了异样的兴奋。
嫁祸与守护,第二步,达成。
他能想象得到,布加拉提此刻心中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怀疑的种子己经生根发芽,现在,是时候让它开出名为“探寻”的花朵了。
来找我吧,布加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