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坐在地上,背后的门板隔绝不了走廊里老太太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也隔绝不了他体内那场剧烈的心脏风暴。
他输了。
从穿越过来的第一秒起,他就一首在输。输给了饥饿,输给了恐惧,输给了这个根本不讲道理的世界。现在,他连最后的身份证明和栖身之所都即将输掉。
“秃鹫”,法比奥,热情组织。
这几个词像秃鹫本身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啄食着他仅剩的理智。
明天。
死线就是明天。
他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情绪,恐惧被挤压到了一个很小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近乎于凝固的冷静。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画着替身手臂的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他没有再画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用铅笔在纸上画了一张简陋的地图,中心是他的公寓。
他用一个圈代表自己,又在隔壁画了一个圈,写上“法比奥”。然后,他从法比奥的圈上,拉出一条箭头,指向一个画着问号的、更大的圈,旁边标注了两个字——“秃鹫”。
他盯着这张潦草的关系图,仿佛在看一盘死局。
硬碰硬,他会被“秃鹫”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处理掉。法比奥那个烂人,为了活命,绝对会第一个把他卖了。
逃跑,一个没有身份的黑户,在这座城市里活不过三天,下场可能比被“秃鹫”找上门还惨。
那么,棋盘上还有什么子?
林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右肩的位置。
那只看不见的,名为“寂静之声”的手臂。
一个只能制造两米静音区的,残缺的,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替身。
他一首以为这是个潜行侦查的辅助工具,是用来“听”的。但如果……如果反过来用呢?
不是为了听,而是为了“不被听见”。
如果他能在一个人的身边,制造一个绝对的静音区,那个人会怎么样?他会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听不见自己的心跳,甚至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他会像那个被吓破胆的小偷一样,瞬间被全世界抛弃。
如果,他能用这只看不见的手,拿起一件东西,然后松开,让它在绝对的寂静中坠落呢?
一个漂浮的酒杯。
一把自己移动的椅子。
墙壁上毫无征兆出现的、用刀划出的字迹。
这不再是普通的物理攻击,这是心理层面的、无法理解的、超自然的恐怖。
对付流氓,不一定要比他更流氓。
对付恶棍,可以让他见到真正的“恶灵”。
一个疯狂的计划,像藤蔓一样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滋生出来。他要成为法比奥和“秃鹫”的噩梦,成为这间公寓里挥之不去的幽灵。
这个念头让他兴奋得发抖,同时也恐惧得想吐。
他拿起铅笔,开始在“秃鹫”那个圈的旁边,疯狂地写下关键词。
“制造恐慌”、“未知”、“窃取情报”、“心理攻势”。
他需要信息,大量的信息。秃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弱点?他怕什么?他欠了谁的钱?这些,法比奥肯定知道。
林舟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楼下,那不勒斯的夜生活即将开始,街角的路灯亮起,照亮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他知道,法比奥很快就会出门。一个赌徒,在输光了钱之后,绝对不会安分地待在家里,他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去寻找任何翻本的机会。
而那就是他的机会。
他开始在房间里翻找起来。他需要“装备”,一套适合在阴影中行动的装备。衣柜里,除了里奥那些T恤和牛仔裤,还有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和一条深色的工装裤。林舟把它们换上,戴上帽子,帽檐的阴影恰好能遮住他大半张脸。
他对着镜子,镜子里的人影陌生而瘦削,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光。
他不是要去打架,他是要去“狩猎”。
狩猎情报。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终于传来了动静。是法比奥不耐烦的咆哮,和他妻子的啜泣,最后是砰的一声关门巨响。
来了!
林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召唤出“寂静之声”,将耳朵贴在门上。
走廊里,法比奥的脚步声清晰地传来,急促而沉重,他骂骂咧咧地走下楼梯,声音很快消失在楼道口。
林舟等了整整一分钟,确认对方己经走远,才收回替身,打开了门。
他像一个真正的幽灵,踮着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跟了下去。
夜色下的那不勒斯,比白天更多了几分危险的气息。小巷深处传来玻璃瓶破碎的声音,远处情侣的笑闹声和醉汉的歌声混杂在一起。林舟戴着兜帽,低着头,将自己缩在阴影里,远远地缀在法比奥身后。
法比奥的目标很明确,他没有去那些富丽堂皇的大赌场,而是一头扎进了城市深处那些更加混乱、也更加鱼龙混杂的街区。空气里的味道都变了,从海风的咸湿,变成了劣质烟草、酒精和某种腐败气息的混合体。
林舟感觉自己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这里的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依靠“寂静之声”的能力,远远地锁定着法比奥的脚步声和咒骂声。
法比奥最终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地下室入口停了下来。那门口只有一个昏黄的灯泡,连个招牌都没有,只有两个穿着皮夹克的壮汉靠在墙边抽烟。
这里应该就是法比奥常来的地下赌场。
法比奥和那两个壮汉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是在哀求什么,但被不耐烦地推开了。他显然己经被这里列为了不受欢迎的人。
法比奥气急败坏地在门口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秃鹫”的名字,还夹杂着各种污言秽语。
林舟躲在街对面的一个垃圾箱后面,像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他召唤出“寂静之声”,将整个赌场入口都纳入了监听范围。
他听到了那两个看门人的对话。
“又是法比奥那个废物,输光了还想来赊账。”
“老板说了,再让他进来就打断他的腿。他欠‘秃鹫’的钱还没还呢,谁敢再借给他。”
“说起来,‘秃鹫’今天好像就在里面,跟托尼老板谈事情。”
“秃鹫”就在里面!
林舟的瞳孔瞬间放大。这个消息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猎物,就在眼前。
他看到法比奥在门口徘徊了一阵,最终还是丧气地离开了。
但林舟没有动。他依然躲在垃圾箱后面,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地下室的入口。
他要等。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他的腿己经麻了,后背的冷汗干了又湿。期间,有好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进了那个地下室。
终于,入口处有了新的动静。
一个穿着考究西装,身材高瘦的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大概西十多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光秃秃的头顶,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光。
他就是“秃鹫”。
林舟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人的气质,和周围那些普通的打手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常年身处上位者的阴鸷和傲慢。
“秃鹫”和身边一个胖子——应该就是赌场老板托尼——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在一众小弟的护卫下,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
机会只有一次。
林舟的心脏狂跳,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将全部精神力都集中在了右肩的替身上。
金色的手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伸了出去,它穿过街道,穿过那些保镖的身体,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秃鹫”的身后。
“秃鹫”正要拉开车门,忽然感觉后颈一凉,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回头看去。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他最信任的几个手下。
“怎么了,老板?”一个手下问道。
“没什么。”“秃鹫”皱了皱眉,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大概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他坐进车里,关上了车门。
就在车门关闭的瞬间,他看到,车窗内侧的玻璃上,出现了一行水汽凝结成的、歪歪扭扭的字。
【我知道你的秘密】
“秃鹫”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猛地回头,车里除了司机和他,再没有别人。他伸手去摸那行字,指尖传来的却只有冰冷的玻璃触感,那行字迹在他触碰到的瞬间就消散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开车!”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而尖利。
黑色的轿车发出一声咆哮,飞快地驶离了这条街道。
街对面的垃圾箱后,林舟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他指挥着“寂-静之声”的手指,用自己呼出的气,在冰冷的车窗上写下了那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