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空气还凝结在林舟的肺里,那股混杂着腐烂与甜腻的气味仿佛在他的味蕾上扎了根。他刚刚完成了一项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给一头栖身于城市地下的未知巨兽,成功投喂了第一餐。
而他的奖励,就是从隔壁传来的,邻居那足以掀翻屋顶的,饱含着纯粹震惊与愤怒的咆哮。
“林——!你对我家的马桶做了什么?!”
林舟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他几乎是化作了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从二楼的门里滑了出来。身后,“寂静之声”用一种无可挑剔的优雅,将门锁恢复原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就在他自己的房门“咔哒”一声合上的瞬间,隔壁的墙壁,不,是他的房门,被擂得山响。
“咚!咚!咚!开门!林!我知道你在里面!别给我装死!”
林舟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拉开门。
特莉休像一头被激怒的金色狮子,叉着腰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名为“荒谬”的火焰。
“说!是不是你!”她用手指着林舟的鼻子,力道大得几乎要戳到他脸上,“我的马桶!它刚才,它自己冲水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它冲水的声音,跟帕瓦罗蒂唱《今夜无人入眠》一个调!还带拐弯的!”
林舟的大脑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他设想过无数种暴露的可能,被吉罗·菲加堵在门口,被布加拉提小队找上门,甚至被楼下的巨兽一口吞掉。他唯独没想过,自己会因为邻居家马桶的歌唱艺术而陷入职业生涯的最大危机。
“我……听不懂。”林舟祭出了他唯一的防御法术,“我刚才在洗澡,水声很大。”
“放屁!”特莉休显然对这个借口己经产生了抗体,“你家浴室的排风扇跟拖拉机一样响,你洗澡我能不知道?你就是故意的!你这个……这个诅咒邻居马桶的恶魔!”
恶魔……
林舟看着她那张因愤怒和匪夷所思而扭曲的脸,一个大胆而离奇的计划在他脑中电光火石般地成型。
“不是诅咒。”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疲惫与神秘的表情,“是安抚。”
特莉休愣住了:“……哈?”
“这栋楼,它的管道太老了。”林舟侧过身,让她看到自己身后昏暗的房间,营造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氛围,“水流在老化的管道里,有时候会因为压力和水垢产生一种特殊的共振,就像你拨动吉他弦一样。有时候是噪音,有时候……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驱动“寂静之声”,极其精微地,用声波塑形的能力,让自己家厨房的水龙头里,发出了一声轻微而悠长的、仿佛叹息般的“咕噜”声。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被门口的特莉休捕捉到。
她的表情从愤怒,慢慢变成了半信半疑。
“管道……共振?”她显然没听过这么离谱的物理学名词。
“一种罕见的声学现象。”林舟面不改色地开始胡说八道,“一般人听不见,但你的耳朵对声音很敏感,所以……你听见了它的‘歌声’。”
特莉休的嘴巴张成了“O”型,她看着林舟,眼神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外星人。“所以……我家的马桶刚才不是在唱帕瓦罗蒂,是这栋楼在对我……唱歌?”
“你可以这么理解。”林舟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它刚才的情绪不太稳定,我只是……帮它调整了一下。”
说着,他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你等我一下。”
在门关上的瞬间,林舟立刻将“寂静之声”的能力开到最大。超声波的探针再次深入墙体,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调音师,找到了那根因为自己刚才的“投喂”而变得“兴奋”起来的主水管。
他没有去阻止水流,而是用声波塑形,强行改变了水流在管道内振动的频率。他将那些高亢的、不稳定的、足以被称之为“咏叹调”的共鸣,一点点抚平,拉回到了一个沉闷而正常的低频范围。
同时,他还模仿出老旧阀门被用力拧紧时那种“咯吱咯吱”的金属摩擦声,以及水管被敲击时发出的“梆梆”闷响。
一套完美的、只存在于声音层面的“管道维修”工程,在几分钟内宣告完成。
林舟打开门,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额角还挂着几滴他自己抹上去的自来水。
“好了。”他靠在门框上,声音沙哑,“我‘说服’它了,应该能安静一阵子。”
特莉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侧耳听了听自己家的方向。
世界,确实安静了下来。除了窗外的车流人声,再也听不到任何来自管道的诡异歌唱。
她看着林舟,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怀疑,有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敬畏。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小声问。
“一个能听懂这栋楼说话的,倒霉邻居而己。”林舟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特莉休盯着他看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放弃思考。她抱着一种三观被重塑后的恍惚,摆了摆手,转身回了自己家。
“好吧……算你牛逼。下次它再唱歌剧,我首接来找你这个‘翻译’。”
门关上了。
林舟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刚才打了一场比面对十个吉罗·菲加还要累的仗。
突然一个问题却在他脑中浮现。
为什么是咏叹调?
他制造的压力变化是无序的,按理说,产生的共鸣也应该是杂乱的噪音才对。为什么会形成一段拥有完整旋律和节奏的“歌声”?
难道……只是巧合?
还是说,这头被他饲养的巨兽,在被满足了“渴”这个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后,无意识地,表达出了某种更高级的……情绪?
林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隔壁。
他想起特莉休那把从不离手的芬达吉他,想起她弹奏时那种充满了生命力的暴躁与热情。
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猜想,缓缓浮上心头。
也许,这头巨兽需要的,不仅仅是水。
它还想……听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