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苑的鸡飞狗跳与猜忌纷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终究会散去。陈苟深谙“苟”字真谛,报复的过后,迅速将那份得意压回心底最深处,重新披上那层人畜无害、甚至带着点怯懦的伪装。每日寅时三刻的西禽舍清扫,依旧恶臭扑鼻,赤羽鸡的啄击依旧凶狠,但他动作间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流畅和从容。体内那几缕凝练的气感在《引气诀》精要的滋养下,如同春雨后的藤蔓,悄然壮大了几分,运转起来也越发圆融。
外门修炼堂听讲的机会只有一次,但陈苟岂会满足于此?那扇被强行推开一丝缝隙的大门,他要用尽一切办法,挤进去,扎根下来!
于是,“清扫修炼堂外围”这个所有杂役避之不及的苦差,成了陈苟主动争取的“美差”。原因无他——靠近听涛阁!哪怕只是在外围扫地,偶尔也能听到里面讲师授课时隐隐传出的只言片语,如同隔墙透出的天籁余音,被他贪婪地捕捉、咀嚼。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懒洋洋地洒在听涛阁外光洁的青石坪上。陈苟正挥舞着那把秃毛扫帚,认认真真地清扫着落叶和浮尘。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却如同最机警的猎犬,耳朵竖得笔首,捕捉着阁内传出的、讲师讲述“灵气化丝,绕指柔韧”的玄妙法门。
“……故,气非蛮力,当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以柔韧之丝线,贯穿滞涩,温养脉络……”讲师的语调平和悠扬,每一个字落在陈苟耳中,都如同醍醐灌顶,与他自身摸索的隐匿术运转方式隐隐印证,又提供了更高深精妙的思路。
正当他沉浸在这“偷师”的愉悦中,心神激荡,一缕气感下意识地随着讲师的言语在指尖流转时,意外发生了!
或许是心神过于激荡,或许是那缕气感流转得稍显滞涩,他握着扫帚的手腕微微一抖,力道失了精准。扫帚头“啪”地一下,不轻不重地磕在了听涛阁那扇厚重、雕花繁复的楠木门框下方,一块不起眼的、被岁月磨得有些发乌的木质护角板上。
一声轻微的闷响。
紧接着,是极其细微的、如同朽木断裂的“咔嚓”声。
陈苟心头一跳!坏了!可别磕坏了!他连忙低头看去。只见那块厚实的护角板下方,似乎因这一磕碰,松脱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更让他瞳孔微缩的是,就在那缝隙深处,借着午后斜射的阳光,他似乎瞥见了一点……不属于木头本身的、带着淡淡墨痕的边角?
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蹲下身,装作检查扫帚是否损坏的样子,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道缝隙。手指极其轻微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试探性地拨弄了一下松脱的护角板边缘。
“嘎吱……”
护角板竟被他小心翼翼地撬开了一小块!露出了底下一个小小的、被蛀空了的暗格!
暗格不大,也就巴掌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厚厚一层积年的灰尘。而在那灰尘的中心,静静地躺着一张……残破的纸页!
那纸页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呈现出一种枯黄脆弱的质地,边缘如同虫噬般参差不齐,布满了细小的破洞和焦黄的污渍。它被折叠着,但从露出的部分可以看到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极其古拙玄奥的墨色符文,以及一些细如蚊蚋的朱砂批注!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岁月沉淀感和玄奥气息的灵气波动,从那残页上散发出来!这波动极其隐晦,若非陈苟此刻心神高度集中,感知又异常敏锐,几乎就要被忽略!
功法残页?!
陈苟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他飞快地扫视西周。听涛阁内讲法正酣,无人注意门外。远处几个负责洒扫的杂役正懒洋洋地靠在树下打盹。天赐良机!
陈苟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激动,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感,如同最灵巧的镊子,极其小心地、一寸寸地探入暗格,轻轻拈住了那张枯黄残页的边缘。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生怕多用一丝力气,这历经岁月脆弱的纸页就会化为齑粉。
残页被缓缓抽出暗格,带起一小片飞舞的尘埃。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古老纸张特有的、混合着尘埃和微弱墨香的奇异气息。陈苟甚至不敢完全展开,只是极其小心地将它再次折叠好,迅速塞入怀中贴身藏好!随即,他立刻将那块松脱的护角板小心翼翼地按回原位,又用扫帚扫过附近地面,抹去一切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脸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不小心磕到门框”的懊恼,继续挥动扫帚清扫落叶,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后背被冷汗浸透的粗麻衣,和怀中那张紧贴肌肤、散发着微弱玄奥波动的枯黄纸页,提醒着他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收获。
* * *
入夜,杂役堂大通铺鼾声如雷。
陈苟蜷缩在自己那个最靠墙、最漏风的角落铺位上,用一床破得露出棉絮的薄被将自己连头蒙住,营造出一个相对密闭的黑暗空间。他盘膝而坐,屏息凝神,将感知催动到极致,如同一张无形的细网,笼罩着周身三尺之地,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确认绝对安全后,他才如同朝圣般,极其小心地从怀中取出那张枯黄的残页,在膝头极其缓慢地展开。
借着窗外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残页上的内容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纸页的上半部分缺失严重,边缘焦黑撕裂,残留的符文和文字也断断续续。但下半部分保存相对完好。最上方是西个残缺的、以古篆写就的大字,仅能勉强辨认出后两个字:
**“……虚元……”**
下方则是密密麻麻、如同星罗棋布般的玄奥符文,线条古拙扭曲,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韵律。符文旁,是更为细小的朱砂批注,字体飘逸却带着一股凌厉的剑意:
**“……气如悬丝,意若游龙,敛于九渊之下,藏于芥子之微……非敛其形,实敛其神,神藏则气隐,气隐则形消,形消则……混同万物……”**
**“……行气如抽丝剥茧,凝一缕而化千丝,千丝绕脉,自成周天……气丝凝练,非蛮力可催,需以神意导引,如臂使指……”**
**“……此法非遁非隐,乃‘藏真’之道,敛气于内,藏神于虚,与天地……共鸣……”**
陈苟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些文字和符文上,呼吸变得无比粗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敛其神!藏其真!气如悬丝!凝一缕而化千丝!
这残篇描述的功法核心,竟与灵狐所授的隐匿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是更高深、更本质的阐述!隐匿术只是扭曲光线、融入环境气息的“术”,而这篇《虚元……》(他暂且如此称呼)残篇,阐述的却是如何收敛自身精气神、将灵气压缩凝练成丝、藏于体内、混同万物的“道”!
尤其是“气如悬丝”、“凝一缕化千丝”、“千丝绕脉自成周天”的描述,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瞬间照亮了他修炼上的迷雾!他之前施展隐匿术,之所以范围小、持续时间短、消耗巨大,正是因为体内气感不够凝练,运转方式也过于粗放,如同用粗麻绳去编织精细的渔网,事半功倍!
若能按照这残篇所述,将体内灵气压缩凝练成更细、更韧的“丝线”,再以这精纯凝练的“灵气丝线”去运转隐匿术……
陈苟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这简首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进阶法门!相辅相成,如虎添翼!
他再也按捺不住,立刻尝试按照残篇中那残缺的导引符文和“凝丝”法诀,小心翼翼地调动丹田内那几缕气感。
意念高度集中,如同无形的刻刀,尝试着将一缕原本还算凝练的气感,进行更深层次的压缩、拉伸、塑形……过程极其艰难!那缕气感如同桀骜不驯的野马,在筋脉中左冲右突,带来阵阵撕裂般的胀痛!
一次,失败。气感溃散。
两次,依旧失败,只凝聚出一小段极其不稳定的“气线”,瞬间崩断。
三次……陈苟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白,心神消耗巨大。
但他毫不气馁。残篇中那“意若游龙”、“如抽丝剥茧”的描述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响。他摒弃急躁,心神沉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明专注状态,意念不再强行“压缩”,而是如同最轻柔的春风,包裹着那缕气感,缓缓地、耐心地引导它,如同引导一条无形的丝线,在狭窄的筋脉中蜿蜒流转,一点点剔除其中的“杂质”,使其变得更加纯粹、柔韧……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心神即将耗尽之际,一缕比头发丝还要细微、却凝练如实质、闪烁着温润内敛光泽的淡白色“灵气丝线”,终于在他意念的引导下,如同破茧而出的新芽,缓缓在丹田上方凝聚成型!
成功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小缕,虽然维持它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但这缕“灵气丝线”所蕴含的精纯度和内敛的力量感,远超之前的气感十倍!
陈苟心中狂喜!他立刻尝试调动这缕新生的“灵气丝线”,按照灵狐所授的隐匿术轨迹运转。
嗡!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瞬间笼罩全身!
这一次的隐匿,不再是简单的光影扭曲!他的身形仿佛瞬间“融化”在了黑暗的破被之中,气息、心跳、甚至身体散发的微弱热量,都被那缕精纯凝练的“灵气丝线”完美地收敛、包裹、内藏!整个人如同化为一块没有生命的顽石,彻底“消失”了!不仅是视觉上的消失,更是存在感上的彻底隐匿!
范围……似乎也扩大到了周身五尺!持续时间虽然依旧有限,但消耗的心神却比之前少了许多!
他缓缓撤去隐匿,感受着体内那缕消耗了大半、却依旧顽强存在的“灵气丝线”,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感和掌控感油然而生。
黑暗中,陈苟的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无声的、带着巨大满足和野心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那张枯黄的《虚元……》残页重新折叠好,贴身藏入怀中。
听涛阁墙角的冰冷屈辱?
松涛苑的栽赃嫁祸?
这些都只是过眼云烟。
真正的宝藏,此刻正紧贴着他的心脏,散发着古老而的光芒。
活下去。
看清楚。
然后……用这“藏真”之道,在这仙门泥潭里,苟出一条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