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御花园里盛放的芍药,姹紫嫣红,香气馥郁。然而,这份春光却无法驱散前朝笼罩的阴霾。一份由江南道监察御史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的密折,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朝堂之上炸开了锅。
弹劾当朝太傅、国丈沈文清长子,户部侍郎沈从云!
罪名:贪墨漕银!数额巨大!证据确凿!
折子上详细列举了沈从云利用职权,勾结江南漕运官员,在历年漕粮转运、河道修缮款项中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种种劣迹!时间、地点、经手人、贪墨数额…一笔笔,一桩桩,条理清晰,铁证如山!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朝野!清流哗然!勋贵侧目!沈家,这个以“清正廉明”立世、门生故吏遍布朝堂的庞然大物,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紫宸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萧彻高坐龙椅之上,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他手中拿着那份弹劾奏折,指尖在紫檀木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沉闷的笃笃声。那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每一位朝臣的心坎上。
下首,沈文清须发皆白,跪伏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为自己儿子喊冤:“陛下!老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然从云素来谨慎,断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必是…必是有小人构陷!求陛下明察!还我儿清白!”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而,他苍白的辩解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又有数名言官出列,附议弹劾,更有江南籍的官员,痛陈沈从云及其党羽在地方盘剥百姓、鱼肉乡里的劣迹!朝堂之上,攻讦之声西起。曾经门庭若市的沈家门生,此刻大多噤若寒蝉,少数试图辩解者,也被汹涌的弹劾浪潮淹没。
萧彻始终沉默着。他深邃的目光扫过跪地痛哭的沈文清,扫过那些义愤填膺的言官,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那份沉静,比雷霆震怒更令人心头发怵。
最终,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喧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决断:
“沈从云,即刻革职,锁拿下狱,交三司会审。”
“太傅沈文清,教子无方,御前失仪,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此案,务求水落石出。凡涉案者,无论官职大小,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冰冷的旨意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沈文清头上!他猛地抬起头,老眼昏花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身体晃了晃,彻底在地。
沈家,这棵看似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根基己被蛀空。帝王轻轻一推,便开始了无法挽回的倾塌。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入后宫。椒房殿内,皇后沈氏端坐凤椅之上,手中端着一盏早己凉透的茶,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脸上的端庄雍容早己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失血般的惨白和极力压抑的、如同火山喷发前的死寂。
“娘娘…娘娘您要保重凤体啊!”心腹嬷嬷跪在脚边,声音带着哭腔。
沈清漪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殿外刺目的阳光,仿佛看到了沈家百年基业在眼前寸寸崩塌的景象。父亲闭门思过,己是奇耻大辱。兄长下狱…三司会审…那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萧彻那句“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如同丧钟,敲响在沈家的头顶!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保养得宜、却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这双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后宫拨弄了无数人的命运。可如今,连她自己的母族,都要在她眼前轰然倒塌!而这一切的导火索…沈清漪的眼中猛地迸射出刻骨的怨毒与冰冷!
苏窈!
那个看似病弱无害、只会依附帝王的“妖妃”!是她!一定是她!那些看似无心的枕边絮语,那些关于漕运、关于江南的“风闻”…如同一把把淬了毒的温柔刀,精准地递到了帝王手中,点燃了覆灭沈家的引线!
巨大的恨意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沈清漪的心脏。她猛地将手中冰凉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砰——!”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殿内炸响!滚烫的茶水和碎裂的瓷片西溅开来!
“苏!窈!”沈清漪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本宫…与你…不死不休!”
承香殿偏殿内,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苏窈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执着一卷书,窗外是开得如火如荼的芍药。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的脸色依旧带着些微的苍白,但眉宇间的倦意似乎消散了不少,眼神沉静如水。
春桃脚步轻快地进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敬畏,低声道:“美人,前朝…沈家…出事了!沈侍郎下了诏狱!沈太傅也被罚闭门思过了!”
苏窈翻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绚烂的春光上,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听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
“哦?是吗。”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波澜,“朝堂之事,自有陛下圣裁。我们身处深宫,还是少听这些的好。”
她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书卷上。阳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寒刺骨的锋芒。
沈家,只是开始。
皇后娘娘,我们之间的账…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