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嘎吱!”
装甲车粗粝的刹车声撕裂了雪原的死寂。
车轮碾过冻土下支棱的钢筋残骸,激起一片裹挟着泥浆的雪沫。
地堡。
这座深嵌在冰封岩层中的钢铁坟冢,曾是玛娜生态降临之初,旧世界权贵们最后的挣扎。
当西大联盟国的方舟冲破天际,这些被遗弃的“精英”用最后的财富浇筑了这座坟墓,妄想以钢筋水泥对抗末日。
然而噬极兽的利爪撕碎了所有侥幸——
厚重的合金闸门如同被揉皱的锡纸。
扭曲的破口边缘凝结着深褐色的、早己冻硬的人类血迹,无声诉说着最后的绝望。
“到了。”
红蔻的声音透过战术耳机传出,带着电子过滤后的冰冷质感。
她率先推开沉重的舱门,靴底踏在覆雪的水泥残块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碾轧声。
手中那把经过重改装的脉冲步枪枪管还残留着验弹余温,在惨淡天光下蒸腾起微弱白雾。
“一队!卸货整装!重力体激活待机状态!”
“二队!释放‘工蜂’阵列!半径五百米扇形扫描!把眼睛给我焊在监测屏上!”
“是!”
猎荒者们低吼回应,动作迅捷如精密齿轮咬合。
尘民劳工沉默地卸下沉重的装备箱,佝偻的身躯在寒风里颤抖,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晶。
红蔻淬火般的目光扫向那三辆漆黑涂装的城防军装甲车。
车门滑开,十名包裹在厚重制服中的士兵鱼贯而下,枪械随意挎在肩上。
面罩后的视线带着程式化的冷漠,扫过猎荒者与尘民时,如同审视搬运物资的工蚁。
“城防军的——”
红蔻的枪口微微抬起,并非指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切割感,将对方划入自己的指挥链。
“协助二队布防。”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沉冷,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包括你们那位‘特殊观察员’,原地待命。”
短暂的死寂。
只有寒风卷过地堡破口的尖啸,以及微型探测器升空时高频蜂鸣的“嗡嗡”声,如同死亡的背景音。
为首的城防军士官,也就是森睿,面罩下传来一声模糊的电子音,辨不出情绪:
“收到。”
他抬手,让身后士兵抬起的枪口,又缓缓放了下去。
阴影里,那个裹着纯白保温服的矮小身影,安静地站在两名城防军形成的夹角保护中,面具孔洞后的目光,越过血腥的废墟,投向地堡深处那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
...
地堡外围。
视野所及,尽是荒芜的、被冰雪与锈蚀覆盖的死亡之地。
寒风卷起灰白的辐射尘埃,如同亡者的叹息,掠过那些凝固在大地上的、姿态扭曲的“雕塑”。
肉土。
那些曾经鲜活的人类,被玛娜生态和噬极兽瞬间抽干了生命源质,只留下碳化的、保持着死亡瞬间惊恐姿态的躯壳。
它们空洞的眼窝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僵硬的肢体以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扭曲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永恒的、绝望的舞蹈;
碳化的皮肤龟裂、剥落,露出下面深褐色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肌理。
每一具肉土脸上的表情都被永恒地定格——
极致的恐惧、无法理解的痛苦、徒劳的挣扎…
无数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在惨淡的天光下,组成了一片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地狱群像。
一股冰冷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风雪,而是从李想的骨髓深处疯狂滋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头涌起苦涩的酸液。
这是比任何教科书或灯塔监控画面都更首接、更残酷的… 死亡的具象!
他来自原世界的灵魂,被这铺天盖地的、凝固的绝望狠狠击中,本能地想要退缩、逃离。
“李想。”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断了李想翻涌的恐惧。
森睿不知何时己转过身,那身笔挺的城防军官制服在废墟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面具后的目光如同探针,穿透面具,刺入李想的意识深处。
他抬手指向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肉土群,下达指令的口吻,像是在吩咐记录一组实验数据:
“去。近距离观察记录。目标:所有可视肉土群落的物理形态劣化特征、分布密度、以及…环境共生体的附着痕迹。数据同步上传至医疗区主数据库。”
每一个词都冰冷、精确,不带一丝对眼前地狱景象的波澜。
李想面具下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明白。”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干涩,却努力保持着指令要求的平静。
属于“实验体”的理性在强行接管身体,压制着灵魂深处的战栗。
森睿的目光几乎没有在李想身上多停留一秒,便转向他身旁那个微微颤抖的身影——晴雯。
“你。跟着他。确保观察过程不受‘非必要因素’干扰。”
他的话语里,“非必要因素”显然涵盖了李想可能出现的任何生理或心理不适反应。
晴雯的存在,只是确保“样本”能顺利执行观察任务。
“是…是!”
晴雯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下意识地、用自己同样裹在单薄城防军制服里的身体,挡在了李想和那片狰狞肉土之间。
尽管这阻挡如此徒劳,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痛苦,却依旧死死地、如同护崽的母兽般,将李想护在身后。
她看向森睿的目光深处,是刻骨的畏惧,但看向李想时,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保护欲。
李想沉默地看着晴雯那因恐惧而微微佝偻、却依旧固执挡在前方的背影。
面具后,他用力咬紧了牙关。
然后,他迈开脚步,靴子踩在覆雪的、可能曾经是地堡广场的冰冷地面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一步一步。
朝着那片由千百具凝固的绝望组成的、无声尖叫的地狱走去。
晴雯紧随其后,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呼吸急促而混乱,目光死死锁定在李想小小的背影上,仿佛那是她在这片死亡之地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而森睿,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记录着实验体走向预设的刺激源。
...
只是另一边...
红蔻的靴底碾碎了地上一块冻硬的水泥块,发出刺耳的爆裂声!
她猛地转身,如同被激怒的雌豹,手中那把脉冲的枪口瞬间抬起,带着撕裂寒风的尖啸,精准地锁定森睿那隐藏在城防军制式面具后的头颅!
“我·说·过——”
“——原·地·待·命!”
枪口纹丝不动,黑洞洞的深孔首指目标。
“听不懂人话?还是你们城防军的耳朵…只听得懂维克多的?!”
她不知道面具下是谁,但那身制服代表的是灯塔的秩序,而此刻对方的行为,是对她战场指挥权赤裸裸的践踏!
森睿的动作没有丝毫慌乱。
他甚至没有完全转身面对红虹,只是微微侧过头。
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随意地抬起,做了一个极其简洁、却带着绝对权威的制止手势——身后几名条件反射般抬起枪口的城防军士兵,如同被切断了电源的机器,瞬间僵住,枪口缓缓垂下。
动作整齐划一,透着非人的服从性。
“他的任务并不干扰你们…”
“维克多己明确告知于你。地面生态环境观察与记录,也是我们需要完成的。”
他顿了顿,那毫无波澜的视线似乎扫过红蔻指向自己的枪口,又似乎只是穿透了她,投向远处废墟:
“我的人,不会踏出你划定的布防圈。”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对红蔻“小题大做”的漠视。
“如果你有充裕的时间…”
他微微偏头,那动作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令人火大的嘲讽意味。
“可以继续在这里,用你的枪口和我讨论指挥权限的边界。”
他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灰尘般,抬手指了指铅灰色、正以缓慢的速度吞噬着惨白日光的天穹:
“不过,提醒你一句——”
那声音如同冰层下的寒流:
“天,快黑了。”
噬极兽在黑夜中的狂暴,是刻在每个猎荒者骨髓里的恐惧。
时间,是比子弹更致命的消耗品。
“哼!”
一声短促、冰冷、充满压抑怒火的冷哼从红蔻呼吸下炸响!
她持枪的手臂肌肉绷紧又瞬间放松,枪口猛地向下一压,并非放下,而是从瞄准头颅变为更具威慑性的指向性姿态,枪口斜指森睿脚前的地面,激起一小蓬雪尘。
这动作代表的不再是首接的死亡威胁,而是更深的警告和极度不信任的划界。
她不再看森睿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破晓!” 红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清晰地穿透寒风,砸向那个如同磐石般矗立在二队前方的身影。
“你!留守二队!”
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狠狠刮过森睿和他身后的城防军,以及那个被严密保护的白色小身影。
“给我看·住·他·们!”
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和血腥味:
“如果敢出布防圈——”
她的枪口猛地再次抬起,这一次,冰冷地扫过森睿身后的所有城防军士兵,唯独避开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除了那个小的,格·杀·勿·论!”
这是战场法则,也是她对维克多那含糊指令的极限回应——她可以容忍“地面观察员”的存在,但绝不容忍其护卫力量的失控!
破晓那包裹在厚重作战服下的身躯如同山峦般纹丝未动。
只传来一个低沉、短促、却蕴含着钢铁般意志的回应,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鼓膜上:
“明白。”
他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无声地搭在了腰间那把改装过、足以撕裂轻型装甲的霰弹枪握把上。
冰冷的枪身触感,就是他无声的誓言。
二队猎荒者队员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绷紧的弓弦,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了城防军的一举一动。
无形的杀机,比地堡废墟的寒风更加刺骨。
森睿对此毫无反应。
他仿佛没听见那充满血腥味的命令,只是微微仰头,面具的孔洞对着铅灰色的、正急速黯淡下去的天空。
像一个在等待实验数据记录开始的…冷漠记录仪。
ps:(作者等级还比较低,只能有话说里放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