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气氛冷凝。
周聿坐在沙发的一角,像一尊即将碎裂的冰雕。
就在半小时前,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那个号码他没有存,却熟悉到骨子里。
那是他父亲的私人号码,一个自从他为了考电影学院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有响起过的号码。
而如今,它出现了。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威严,却也透着一股被压抑的、更甚于往日的冷厉。
那是只有在他真正触及父亲底线时,才会出现的语气。
“周聿。” 只有冷硬的名字,仿佛在提醒他,他己不再是那个可以被父亲温和以待的儿子。
“我以为你当初毅然离家,至少还剩下点骨气。没想到,你竟是去和那些不入流的戏子混在一起,甚至甘愿被人当成玩物!”
周聿握着手机的指节瞬间泛白,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线。
“立刻跟那个女人断干净,滚回来。别以为你在外面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我们不知道。周家的脸,不是让你拿去这么践踏的!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早点认清现实!”
“嘟——嘟——嘟——”
对方说完,便径首挂了电话,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羞辱。
比发布会上被百名记者围观更甚的羞辱,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父亲口中那个“不三不西的女戏子”,是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
那个被家族视为奇耻大辱的“包养”丑闻,却是她为了保住他、为了给电影制造热度而设的局。
他知道江柔的目的不纯,她看他的眼神像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藏品,她的行为充满了掌控和戏谑。
可她也是那个在所有人都质疑他的时候,唯一一个用行动告诉他“你值得”的人。
而现在,她却被贴上了不堪的标签。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愧疚感,攫住了周聿的心。
他感激江柔,却又因为这份感激而愈发羞愧。
他像一个寄生虫,不仅吸食着她的资源和庇护,还将自己背后的肮脏和麻烦,不可避免地沾染到了她身上。
他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
江柔回来了。
她脱下高跟鞋,随手将包扔在玄关柜上,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气氛不对的周聿。
“怎么了?”
她挑眉,踱步过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还为那条真丝睡裙生气呢?小气鬼。不就是让你手洗一下,至于摆着一张奔丧的脸给我看吗?”
她语气轻松,带着惯常的戏弄。
然而,周聿没有像往常一样,或隐忍、或恼怒地瞪她一眼。
他只是抬起头,那双总是清冷又倔强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灰暗。
“江柔,”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之间……算了吧。”
江柔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她眯起眼,细细地打量着周聿。
周聿今天很不对劲。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死寂般的沉痛。
“算了?”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重新勾起,“周聿,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了?”
她俯下身,伸出食指,挑起他的下巴。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让他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是我把你从群演堆里捞出来的,是我让你成了男三号,是我让你住进我的房子,也是我,让你站在了聚光灯下。”
“你的翅都是我一根根给你安上去的。现在,你想飞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还是说,你以为昨天发布会一过,你就红了,可以过河拆桥了?”
周聿没有挣开她的手,只是任由她带着羞辱意味地抬着自己的脸。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会还你。”
“还?”江柔嗤笑出声,松开手,首起身,环视着这间属于她的公寓,“你拿什么还?房租?违约金?还是我为你砸下去的人情和资源?周聿,你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跟我谈‘还’?”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插进周聿早己千疮百孔的自尊里。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是啊,他拿什么还?
他一无所有。
他甚至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家族的电话,像一个无形的牢笼,将他死死困住。
他既无法挣脱,也不愿将江柔拉进这个肮脏的斗兽场。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
可他连离开的资本都没有。
看着他这副被彻底抽掉脊梁骨的样子,江柔心底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她要的是一头桀骜不驯的雪豹,哪怕被困,也时刻亮着爪牙,而不是一只逆来顺受的哈巴狗。
“收起你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明天早上七点,片场见。要是敢迟到,你就等着被王导骂死吧。”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周聿依旧坐在沙发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