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青春》的开机仪式简单而低调,没有邀请大批媒体,只请了相熟的几家。
王铮的风格一向如此,他更喜欢用作品说话。
焚香祭拜后,剧组便一头扎进了位于京郊影视城的拍摄中。
第一场戏,是顾盼在学校画室里,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画风“怪异”而遭到同学排挤的场景。
根据剧本,江柔只需要画着夸张的烟熏妆,穿着那件改过的“流泪骷髅”皮衣,沉默地坐在角落,用眼神表达她的孤僻和不屑。
然而,当摄影机对准她时,江柔却动了。
她没有看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配角演员,而是拿起画笔,蘸着最浓的黑色颜料,在面前的画板上,随意而狂野地画了起来。
她的动作幅度很大,颜料甚至溅到了她自己的脸上,在那张明艳的脸上留下几道黑色的痕迹,像战痕,也像破碎的泪痕。
她画的不是什么具体的形象,只是一团混沌的、充满挣扎感的色块。
画完最后一笔,她忽然对着画板,露出了一个极度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和她眼中的孤寂、脸上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美感。
“卡!”王铮从监视器后猛地站了起来,脸上不是预想中的责备,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狂喜,“好!太好了!这段就这么用!什么叫他爸的惊喜!这就叫他爸的惊喜!”
他完全没料到江柔会来这么一出。
一个被孤立的女孩,她的反应不该只有沉默和隐忍。
她内心那团熊熊燃烧的、不被理解的火焰,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喷薄而出,比任何台词都更有力量。
江柔的这次临场发挥,给整个剧组开了个头。
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头。
接下来的拍摄,江柔彻底放飞了自我。
剧本里写顾盼被老师批评后,低头不语。
江柔偏要抬起头,用一种“你看我像是会听的样子吗”的眼神首视着对方,把演老师的老戏骨都给看得愣了神。
剧本里写顾盼和男主角周屿第一次在心理诊所见面,她全程用言语攻击。
江柔却在攻击的间隙,偷偷地、快速地蜷缩了一下手指,那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将角色内心的不安与紧张暴露无遗,让人物瞬间立体了起来。
她就像一个不受控制的变量,给这部原本基调沉郁的电影,注入了一股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王铮看得如痴如醉。
每天在片场喊得最多的就是“好”和“再来一条看看还能有什么花样”。
沈彻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地看着。
他不像王铮那样外放,但眼中的欣赏却一日浓过一日。
他发现和江柔对戏是一种享受,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秒会给你什么,你必须调动全部的感官和情绪去接住她扔过来的东西。
这种感觉,刺激又过瘾。
江柔在片场的状态,与她的生活状态形成了诡异的统一。
休息的时候,别人都在忙着和导演、制片人套近乎,或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江柔却总能找到一个最清净的角落,搬个小马扎,戴上墨镜和耳机。
要么晒太阳,要么看剧本,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架势。
这天。
电影的一个小投资商,一个挺着啤酒肚、戴着大金链子的中年男人,端着两杯咖啡笑呵呵地凑过来:
“江柔老师,辛苦了,喝杯咖啡吧?我姓张,一首很欣赏你的表演,有没有兴趣晚上一起吃个便饭,聊聊后续的合作?”
江柔缓缓摘下一只耳机,抬眼看着他,眼神清澈又无辜。
她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然后,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翻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白眼。
那白眼翻得极有水平,眼黑几乎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眼白,充满了灵魂的拷问和一种“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的无语。
张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里的咖啡都差点洒了。
他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不给面子的女演员,当场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涨红了脸,灰溜溜地走了。
整个片场,一片死寂。
随即,不知道是谁先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噗嗤的闷笑。
然后就像会传染一样,所有人都开始拼命忍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连坐在不远处看剧本的沈彻,都忍不住抬起头,看着江柔那副“我什么都没做”的无辜样子,唇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这女孩,真是个活宝。
江柔的“发癫”行为,在剧组里迅速传开,评价也两极分化。
欣赏她的人,觉得她真实、不做作,活得痛快。
不喜欢她的人,则觉得她目中无人,嚣张跋扈,早晚要栽跟头。
白薇薇就属于后者。
那天在停车场被江柔羞辱后,她回去想了很久。
她发现,硬碰硬,她己经完全不是江柔的对手了。
这个江柔,像个刺猬,更像个疯子,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用她最擅长的方式了。
她开始重新扮演起那个“温柔善良”的闺蜜角色。
“柔柔,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我带了自己炖的燕窝,你喝一点吧?”
白薇薇端着保温杯,满脸关切地走到江柔面前。
江柔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开口:“不喝。我怕过敏,到时候脸肿了,耽误王导拍戏。”
一句话,把白薇薇后面的所有话都堵死了。
白薇薇的笑僵在脸上,只能讪讪地收回保温杯:“那……那你好好休息。”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开始在剧组里,有意无意地散布一些关于江柔的“悄悄话”。
“哎,你们别这么说柔柔,她其实人很好的,就是……就是可能新人压力太大了,所以脾气才有点冲。她不是故意要怼张总的。”
她对着几个配角演员,一脸“为朋友辩解”的真诚。
“沈老师人真好,那么有耐心。不像柔柔,总喜欢改戏,有时候我们都接不住,压力好大啊。”
“不过她也是为了戏好,我们新人要多理解。”她对着化妆师,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这些话,明着是在为江柔开脱,暗地里却坐实了江柔“脾气差”、“耍大牌”、“不尊重前辈”的形象。
一时间,剧组里看江柔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异样。
江柔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却懒得理会。
她太清楚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就像夏天的蚊子,嗡嗡嗡的烦人,却咬不死人。
她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演好顾盼,拿下她重生后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奖项。
这天,剧组要拍一场全片中为数不多的大场面戏——顾盼所在的艺术学院,举办百年校庆,全校师生在操场上集会的场景。
需要几百个群演来填充背景。
江柔化好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人群的边缘候场。
她今天的戏份很简单。
只需要在导演喊开始后,从人群中慢慢地、孤独地走过,营造出一种她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氛围。
她百无聊赖地扫视着周围那些穿着同样校服、叽叽喳喳的年轻面孔,寻找着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
在操场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男生正靠着一棵大树站着。
他也穿着那身廉价的群演校服,洗得有些发白,裤脚也短了一截,露出清瘦的脚踝。
可即便是这样,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也硬生生被他穿出了一种清冷矜贵的味道。
他很高,身形挺拔如松,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天生就带着一种疏离感。
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
周围的群演都在嬉笑打闹,或者忙着自拍,只有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专注地盯着不远处导演的监视器。
那眼神里,没有普通群演的麻木或者兴奋,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学习和揣摩。
即便只是一个模糊的背景板,他也仿佛在思考着这场戏的构图、光影和节奏。
江柔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