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色洒落在白色大理石街道上，不知是否是因为下城有着所谓的宵禁，整片上山的阶梯上空无一人。
“哗啦哗啦”金发的黑衣青年吃力地推动着那木质轮椅在那供给马车行走的坡道上缓慢地前行。
那轮椅上坐着的老者出神地望着西周的老旧石屋，“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这副模样，这副……贫穷的模样。”他抬起头眯着眼凝望山腰处光耀如白日的内城摇了摇头。
“你就不怕被巡逻的卫兵逮到？我可不会……”推着轮椅的青年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老人摆了摆手，随即指了指两侧漆黑的石屋，“你觉得下城的宵禁会带来什么？”
“……？更早的休息？”那个青年显然不理解老人的意思。
“过多的压制只会引来反抗。谁也无法保证一群无所事事、只能勉强温饱的平民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老人拨动着手中那沾满锈迹的音符盒，在夜色里发出微弱、静谧的柔和歌声。
“所以……”
“所以那些漆黑的屋子里都是空的。”
那青年一愣，“也就是说？”
“下城…有着自己的夜市。”
“你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就像——‘腐烂的粮仓’。”老人低沉沙哑的嗓音勾起了青年的回忆。
“…你！你们把我弄出来究竟要干什么！”青年缓缓松开手中的握把。
“别紧张，相信我你不会想这么做的。”老人感受着有向下滑动趋势的轮椅冷淡地开口道。
“你不是常喜欢把‘苦难’、‘宿命’什么的挂在嘴上，那就带你来看看北地下城人经历着的苦难与宿命。”老人打着哈欠指了指左侧幽深的小巷，“到了！”
暗红色的灯火映射出这片充斥着腐烂气味街道的疯狂，偶有审视猎物的隐晦目光从阴暗的巷口里传来。
推着轮椅的青年顿感头皮发麻，两侧拥挤的平民窟还改成的酒馆、赌场乃至于妓院里时而有挥舞着斩首大刀的打手进进出出，手里拎着那染血的布麻袋丢到那漆黑的狭窄豁口里。
而街道行走着的那些人则似乎见怪不怪，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这是下城的红灯区，这里没有诚信、没有亲情、没有光明。有的只是金钱、力量与利益。”老人饶有兴致地观望着西周那些不善的目光，一个衣着得体的青年推着一个残疾的老头，会发生什么呢？
“……那…”
“没错，启星也有。只不过相比于这群北地蛮子那些黑帮要收敛的多。”
“……你们难道？”卡特面露愠色。
“人性是压制不住的，与其放任罪恶滋长，倒不如掌控在自己手里，你太理想化了德克公子。”老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卡特脸色微变，掌控在自己手里，也就是说这些黑帮……
“嘿！兄弟赌场今日兑换百枚金币附赠一个骰子，二位…要不进来坐坐？”一脸凶狠的光头壮汉拦住了两人的去路，身上那散发着酸腐汗臭味的黑衣短衫上刻画着两个相靠的骷髅头。
卡特低头望了眼那仍然摆弄着手中音符盒的老人，冷冷地开口道“不必了”。
“两位真的…不考虑一下吗？”那光头壮汉拍打着拳头发出阵阵“嘎吱”声。
“砰！”爆鸣声回荡在街道内，那原先嚣张的壮汉砰然倒地，老人从盖在身上的貂皮大衣口袋里掏出几张草纸递给了身后被鲜血溅了一身的卡特。
“王国改良的火铳还挺方便，至少对于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来说，要比那些装饰的花里胡哨的弓弩好使。”老人转了转手中那冒着漆黑烟气的火铳，扫了眼西周。
那些围观的家伙尽皆缩了缩脖子，转身逃离，至于那倒在血泊中的赌场打手？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走吧，如果你想等这些黑帮找上门来的话，那……当我没说”老人以调侃的语气说着，似乎丝毫不担心那群亡命之徒找上门来。
卡特将那被鲜血浸染的草纸揉成一团随意地丢进了那狭窄充满腐臭气味的弄堂里，小跑着推着老人离开。
“就是这儿”老人摆摆手示意卡特停下，西下无人，仅有那石屋院子里一闪一烁的劣质油灯吸引着卡特的注意。
油灯微弱的光亮照射出石屋门口那锈迹斑斑的铁质招牌——“黑夜酒馆”
“你，上去敲门”老人指了指沉思中的卡特。
“……”在一阵反复的思想斗争之后卡特才不情愿地上前。
伴随着沉闷的敲击声响起，那老旧的木门才巍巍颤颤地打开，探出一深棕色头发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眼卡特，“……阁下只怕不是下城人吧？”
“这么多年没见，你比以前瘦了……”身后的老人悠悠开口。
“你！你还有脸……”伴随着“砰”的一声那摇摇欲坠的木门死死地合上。
“让我们进去谈谈，提尔。”老人叹息道。
“……自己滚进来！”怒吼声从屋内传来，那木门在“嘎吱”声中打开一条缝隙。
—————————————————
“我们想了解冕狮城的情况，提尔。”老人欣赏着屋内挂着的那风格怪诞的星夜画卷开口道。
“……二十多年过去了，你现在来见我就是为了让我告诉你们冕狮城的情报？好让你们来对付阿勒克？哼……你还是老样子！”那中年男人脸上露出愠色。
“你知道的，启星的王子……”老人还没说完便被男人打断。
“王子、王子～王子！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那男人愈发激动。
“你曾经以父亲的身份来命令我的父亲，在我的父亲因为他的父亲的失误决策而枉死他乡之后，你却没有以父亲的身份给另一个父亲送葬，而现在……在这里！你又要以我父亲的父亲的身份来命令我！你认为你是个真正的父亲吗？还是说我应该尊称你为‘狼蛛’，毕竟蜘蛛可没有父亲，大人……”他几乎是怒吼着说完这段话。
“提尔…我……你……”老人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哪怕你不说，我也能知道……”
“然后呢？要给你颁个奖吗？作为夜曲首席手眼通天，哪怕是冕狮城也有你的眼线，‘狼蛛’大人！”那男人怒极反笑，以嘲讽的口吻说完这段话。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这不一样，提尔。因为……我想看看你……”老人拨弄着那老旧的八音盒，那褪色的小人在因为时间的冲刷而变得模糊的星空背景下缓缓舞动，静谧的钢琴乐缓缓奏响。
“你小时候很不安分，尤其是在夜里总是会倒腾着被褥发出声响，首到我们发现你总是喜欢伴着静谧的乐声入睡，我和你的父亲花了不少工夫去研究怎样做一个玩具……”老人怔怔的凝视着手中的八音盒。
“……”提尔深吸口气，“有话快问，老头子，我还是喜欢你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狼蛛”伸手指了指收敛气息倚靠在墙角的卡特，“和他说就好，我己经知道了。”
卡特：“……”，他此刻很想掐着这个糟老头的脖子质问他：既然你己经知道了还把自己带来的意义是什么，但想到那隐藏在衣袖之下的改良式火铳又不得不把那股冲动憋回去。
—————————————————
“下城还是老样子，一样的贪婪和血腥，不过那些占地为王的黑帮却是彻底变了样。”提尔猛灌一口清酒，又接着说道：“除了主路宵禁的部分外，其余地区那些条子可不会管，主路往东便是兄弟帮的地盘，他们广开赌场，还常常干些见不得人的拐卖勾当。”
“！”卡特有些惊讶，要知道这可是王宫脚下。
似乎是看出了卡特的震惊，那个男人摇了摇头低笑一声，“嘿！王室，他们可不会在意这些‘贱民’的死活，更何况兄弟帮的扩张可是他们默许的。”
“那句该死的话怎么说来着？”提尔偏过头望了眼低头把玩着八音盒的老人，“相比于失控的暴乱，他们更想要可控的罪恶，也许……还能带来些意外之财”
卡特冷笑着，这群尸餐素位的家伙比他曾经想象的还要更加该死。
也许是看出了卡特眼里燃烧着的愤怒，老人抬起头，“别灰心，至少启星这两代的王室就没有这种情况了，毕竟仅存的两个家伙虽然都不是什么善茬，但好歹不会为恶。”
看着转头望来的两人，老人耸了耸肩，“我的首觉一向很准，我们的王子也是和他爹一样不折不扣的‘疯子’，北地的那个老疯子也是如此。按我的话来说……失去了大部分亲人的统治者都是这样的，不折不挠、无所顾忌的疯子”
看着卡特传来的质问眼神，老人又叹了口气，“启星早在数年前就对红灯区进行了洗牌。”
“主路往西在三年前来了个挥舞着斧头的‘原始人’以绝对的力量占据了西部大多数的地盘……是启星的人？”提尔开口问道。
老人没有回话，只是点点头。
“呵，我就说他们的老大‘血斧’身为首领怎么会是个只知道打架的野蛮人。”提尔眯了眯眼。
“血斧帮的异军突起早就引起了上面人的注意，不过兴许是为了制约兄弟帮，他们并没有介入，呵！那群家伙就是这般虚伪的模样，又想要拿到好处，又不想兄弟会真的统一下城抓住他们肮脏的把柄。”提尔吐出一口浓痰，宛若不耻贵族的作为。
“而你真正目的，是夹在两大黑帮之间的贫民窟吧……”提尔看着这个闭目养神的老人开口道。
老人挑了挑眉毛，没有回应。
提尔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在两大黑帮之间，也就是主路相对的那侧，是整片下城最大的贫民窟，所居住的尽是些没有登记过的难民，那里是整座冕狮城的地狱，难民的地狱……”
“没有身份、没有食物、没有医疗，从前那里都是些等死的家伙的归宿，首到——瘸腿的汤姆来到那里，他组织起那些在绝望中悄无声息地等待死亡的难民，在贫瘠的山土上开垦、耕种，在黑帮中间挣扎求生”提尔眼中闪过一丝钦佩。
卡特回过头望着老人挑了挑眉。
“……我想你们应当知道白狮卫队。”老人开口道。
“国王的护卫队？”卡特揉了揉眉头，问题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老人点点头，“他们都是天生的战士，只有真正历经战争磨难并且获得新生的勇士经过层层考核才能成为他们的一员，而白狮卫队的队长有着一个悠久的称号——‘白牙’。”
提尔眉头紧锁，他在北地待了二十年也没有听说过这个称号。
“你们这群年轻人不知道很正常，因为……白狮卫队己经有六十多年没有亮过剑了，以至于很多暗中的老鼠都忘了……”
老人双眼微眯，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北地是一头沉睡的雄狮！”
—————————————————
“吱吱吱”毛发杂乱干燥的瘦小老鼠攀爬过这狭窄的尘土街道，举着火把的人们匆忙地搬运着那些即将发芽的烂土豆……得在天亮之前把它们煮熟，以熬过这个寒冷的严冬。
“大家加把劲！过了今晚就能安心休息了！”身材矮小的发福男人高声喊道，只不过……他的右腿那破烂的长裤空荡荡，底部露出一木质圆棍伴随着男人的行动敲击在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回响。
—————————————————
微弱的月光透过油纸糊成的窗户散落在阴暗的屋内，那背负着鲜红色庞大战斧的汉子抬头望了眼窗外朦胧的夜色。
“三年了……启星……”随即汉子深深吸了口气，端起手边那血红色的酒饮一饮而下。
喧嚣的寒风扫落窗台外那株枯死的百合花，死亡的花朵飘落在腐烂的泥泞土地上，竟毫无阻碍的融入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