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我可是你的哥哥！”波德罗似乎再也压不住急切的心情，“吉尔斯，你可曾记得兰斯特伦尔曾经的荣耀？你可还记得兰斯特伦尔家族是顽强的战士，而不是那些市侩的商人和阴暗下水道里黑帮！”
卡瑞克斯脸色古怪地偏过头看着这个愈发激动的国字脸男人，波德罗满嘴家族荣耀，似乎很是看不起经商之人。
“……”吉尔斯额头处的青筋暴起，这个隐忍了许久的男人猛地怒吼，“够了！荣耀，荣耀荣耀！你嘴里就只有那些荣耀！那些千年前的老黄历能给兰斯特伦尔家族带来什么？”
波德罗嘴唇微张，似乎没想到吉尔斯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那些糊弄人的历史和祖训给蓝色特伦尔带来的就只有你这个不管不顾跑去当护卫的嫡长子！”吉尔斯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碎在地。
“不管不顾？你知道我为了兰斯特伦尔……”波德罗还没说完便被吉尔斯抓起一块垫着餐盘的竹垫甩到脸上。
“你做了什么？你什么也没做到！你天天争取争取，又真的为兰斯特伦尔争取来了什么？有哪怕一枚铜币，甚至是一枚大米吗？”吉尔斯死死盯着波德罗，他伸出那颤抖着的右手指着这个哥哥，这个他的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二十年前，你说什么要光复兰斯特伦尔家族的荣耀，就背着你那个偷父亲私房钱才打造出来的华而不实的长剑跑去参加白狮卫队的试炼。”吉尔斯歪过头冷哼一声，“呵！白狮卫队的成员几乎全是从平民中选举的，都是阿勒克的家臣！”
“我真是恭喜你啊，成功打破了阿勒克超过三百年没有伯爵及以上子弟成为白狮护卫的惯例。”吉尔斯冷笑着看着安然坐在竹凳上的波德罗。
“你知道为什么身为一个普通的护卫能让全城的人，哪怕是平民都知晓你的‘大名’吗？在你入选的当天夜里，那些一个比一个夸大事实的报纸便满城飞，你知道这为整个兰斯特伦尔家族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
“我……”
吉尔斯没有留给波德罗开口的机会，“不，你不知道！因为你第二天凌晨，在连太阳都没有升起的时候就屁颠屁颠地跑进王宫里任职去了，你不知道父亲在桌案前愁坐了整整一夜，两鬓因此染上灰色。”
“你不知道兰斯特伦尔家族因此被排挤出内城的贵族圈，在处处碰壁之下沦落到了外城，你也不知道父亲临终之前和我说他不怪你，只是兰斯特伦尔家族堕落了，堕落到了不得不为生活低声下气的地步。”
“你不知道……因为…因为……”吉尔斯的声音染上一些哭腔，“因为你连他的葬礼都没来参加，你总是以公务在身为由推脱掉父亲的请求，就连…就连葬礼也不例外。”
“……”波德罗陷入了沉默，他放在竹质方桌下的双手紧握。
吉尔斯深吸一口气，抹了抹那充满褶皱的眼角，他走至波德罗身前，一把扯下其头顶用来伪装的白巾，“这是这么戴的！”他说着，将头巾裹在头上在后脑的涡旋处打了个结。
“而不是像你那般在下巴处打结，你是想去抢劫店铺吗？你根本就不明白下城人的生活。”吉尔斯冷冷地看着这个错愕的中年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操持着那副沉浸于过去荣耀光辉的模样，跟本就不屑于和你那些出自下城的同僚们深交，你在白狮卫队又有多大的威信？”
“……我是他们的队长，他们理应……”波德罗压下心中的怒气。
“别傻了！我亲爱的哥哥……”吉尔斯语气极具讽刺意味，“你以为这是在决斗场里搏杀的牲畜吗？谁的拳头大谁就拥有了一切？”
“忒！”吉尔斯吐出一口痰落在地板上，“别说是那威震天下的开国君王都要分封以收买人心，就连下城的黑帮都知道送些礼去讨好那些没落的贵族，而你呢？你高洁傲岸，你坚贞不屈！”
“哦，我亲爱的哥哥，你真是继承了兰斯特伦尔家族的傲骨！而这个现在得依靠和商人为伍才能填饱全族人肚子的没落贵族怕是配不上你这个孤高之人。”吉尔斯一股脑地将心中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
“你端坐在王宫上，不知道你的族人过着既不被贵族所接纳，又融不入黎民百姓的境地。我只能低三下西的去接触那些异国的商人，来维系这个早己衰败数百年的家族”吉尔斯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在意！只是撩下你的重任去追逐那个可笑的古早光辉和满纸荒唐的口头荣誉……”
“什么…都不在意……”
“我……”波德罗张了张嘴，望着跌坐在地的弟弟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吉尔斯只是抬起头来冷淡地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哥哥，手脚并用地站起身脱下头上的白巾对着面面相觑的少年少女躬身。
“很抱歉，打扰了二位殿下的雅兴，这次品茗便当做赔礼吧，望二位不要介意，兰斯特伦尔家族的产业永远为您敞开大门。”吉尔斯平复自己的心情，戴上那褪色的贝雷帽转身消失在暗沉的走廊里。
“波德罗？”望着脸色阴沉的国字脸男人倪克斯不禁有些担忧。
“我…我没事……”男人深呼吸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内心，“……这些年，我的确愧对于兰斯特伦尔，我把自己当成了机器，处理内城政务的机器。”
波德罗摇着头，他的眼神不断地闪躲，从头顶的青绿色雕纹到桌底照明的竹质油灯。
“你己经做的够好了，波德罗！”少女推着轮椅来到他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慰藉。
“…让我不能接受的是……他只站在了他的立场上，却从未考虑过我的苦衷……”波德罗端起面前的浓茶一饮而下，回环的苦涩味在他的胸膛里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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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瑞克斯推着轮椅漫步于这条青石铺就的街道上，缝隙里堆积着的片片落叶散发出腐朽的气息，“刷刷！”偶见拖着高过头顶扫帚的孩童清扫着街道上的垃圾。
这可不是件寻常的事情，要知道哪怕是在启星那些贵族掌控着的商业区也都是一副枯叶碎屑纷乱的模样，那些势利的家伙们总是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看待店铺前的枯枝落叶。
卡瑞克斯瞥了眼身后低着头沉思的波德罗，这个原先有意打他血斧帮信息的护卫此刻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嗨！听说了吗？兰斯特伦尔家族似乎举族搬迁到了西边的寒坊街，只可是史上第一个落座于下城的伯爵世家。”
“是啊，是啊！我听说兰斯特伦尔家族这些年来早就衰落了，就听内城的珀特公子亲口说贵族们准备谏言国王陛下，废除他们的世袭爵位呢！”
“害！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依我看啊，这些贵族没一个好东西！”
“你们干什么呢！吃的也堵不住你们的嘴，还不快解决完继续巡视！”呵斥声从街道旁传来。
……
卡瑞克斯瞥了眼坐在路牙子上啃着煎饼的黑帮打手们，他们身上的短衬可有血红色的斧头向来也是血斧帮弄出来的巡逻卫队。
【你端坐在王宫上，不知道你的族人过着既不被贵族所接纳，又融不入黎民百姓的境地。】
回想起吉尔斯的愤懑，波德罗显得有些自责，他凝望着那消失在远方的狭长小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我们走！”男人陡然加快了脚步。
“……”望着那一步步地踏向西边的身影卡瑞克斯只得与身前轮椅上的少女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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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没有请柬我不能让你们进去。”灰白色长发的老伯倚靠在门前的大树上，拍打着手中的芭蕉扇摇摇头。
“……去和吉尔斯说，波德罗想要进来和他谈谈。”男人徘徊在生锈的铁门前。
倪克斯有些怪异的望着这个踌躇的男人，“他要是想进去，这扇生锈的铁门可拦不住他。”
“……他是来道歉的，不是来闹事的。”卡瑞克斯扶额，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总觉得脑子里缺了根筋，还是说阿勒克的教学内容里没有那本《帝王权术》？
“族长大人己经出去了……”老伯显得有些为难。
“发生什么事了，伯伯？”身着轻甲的女人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停下手中的训练走来。
那小麦色的脸上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滴落在地，女人抬起头看清波德罗的面庞时一怔。
“您是……‘白牙’冕下？”她有些惊喜。
“……”波德罗只能点点头。
“……大…大少爷？”这个被老家主提携的老伯揉着浑浊的老眼，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走至门前，那伸出的干瘪手臂却停在了波德罗的脸前。
“您…您怎么？”老人望着波德罗身上的布衣显得有些诧异。
而波德罗此时望见老人眼角那醒目黑痣才回想起记忆里那个优雅的管家，“你怎么……”
“……这里安静些，有血斧帮在没人敢来闹事，家主嫌我年纪大了要我好生歇息，我闲不下来便跑来看门来了。”老伯抹了抹眼角激动的泪痕。
“……进去再说吧。”波德罗摆摆手示意。
……
波德罗倚靠在未经打理的杨树旁，入目尽是些纷乱的木箱与横生的杂草，这座庄园不大，那远处有些年头的石房甚至布满了藤蔓。
似乎是察觉到了波德罗眼中的惊异，老伯无奈地叹息“老家主去世以后，兰斯特伦尔在内城的日子并不景气，一日过得不如一日，为了搏出一丝机会，族里的年轻人大多自告奋勇外出经商，王城里这偌大的家族便也只剩下二十几口人罢了。”
老伯言语间有些感慨，“那些贵族把咱们挤出了内城，兰斯特伦尔本就是战争中兴起的家族哪有什么生意上的传承。为了供族里的孩子们上私塾，族长大人整日的在下城奔波，去打探商情，也是最近几年在下城盘下这处荒废的庄园，才逐渐好起来。”
……
老伯一口气吐露了很多，有面对其他贵族刁难的愤懑，也有对时光荏苒的多般感慨，波德罗一首低着头聆听着，聆听着这个老人波折的半生。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大少爷，您还是去后院看看吧！”老伯摇摇头扫空脸上的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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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拉克特·兰斯特伦尔”
“946-1008”
“祝愿您在雄狮的庇佑下安眠”
“立碑人：吉尔斯·兰斯特伦尔”
波德罗独自驻足于这长满三色堇的花圃中央，那些未经打理的小花蔓上黑色墓碑的一角，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波德罗驻守在这仅有西行小字的石碑前，缓缓伸出那布满老茧的右手抚过那深入石中的刻痕。
“……我在王宫里也见过类似的石碑”停留在远处的倪克斯轻声开口道，“上面刻着我父亲的名字……”
卡瑞克斯嘴唇动了动，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少女，然而少女的下一句话却吓得他脚下一阵仓促。
“不过……我的爷爷亲手打碎那石碑”
“？”卡瑞克斯望着这个面色平静的少女有些不解。
“因为他不信，他不信那个最优秀的孩子会不明不白的死去，也不信宗族里随手制作的衣冠冢真的能带来雄狮的祝福。”
“若是死后才能得到那所谓的神赐祝福，那这样的神不信也罢！”倪克斯轻哼一声，这也正是阿勒克宗教不显的原因。
身旁穿着轻甲的女人意外地看了倪克斯一眼，回过头凝视着波德罗的背影开口道：“在那个雨夜里，我曾在朦胧间望见一道阴影”
在两个小鬼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之后，女人才幽幽地说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