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药园中的喊杀声早己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族人们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空气中，血腥味与泥土的芬芳混杂纠缠，形成一种名为“胜利”的、令人窒息的浓烈气味。
厉家族人正有条不紊地打扫着战场。
他们熟练地剥下死者身上的衣物，解下储物袋，将每一件法器、每一张符箓都小心翼翼地归拢到一起。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任何一点资源都弥足珍贵，浪费是最大的罪过。
厉飞霜持剑而立，冰冷的剑锋上，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滑落，滴入泥土，洇开一小片深色。
她看着眼前这番景象，胸中激烈搏杀后的热血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厌恶血腥，但她更清楚，今夜的杀戮，是为了让更多的族人能够活下去。
“飞霜。”
厉长风的声音传来。
他走到那具无头的尸身旁，蹲下身，亲自从王虎的腰间解下了一个做工精致的储物袋。
他没有立刻查看，而是将其递给了厉飞霜。
“这是你应得的。”
他平静说道，“里面的东西，除了功法玉简需要上交家族，其余都归你个人所有。这是规矩。”
厉飞霜没有推辞，默默接过。
这是厉家铁的规矩，主功者，享主功之利。正是这种公平，才让家族虽小，却极具凝聚力。
“哥，”她看着厉长风，眼神有些担忧，“王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厉长风站起身，目光投向远方王家所在的那片漆黑的断崖，“王麟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平庸，三儿子年幼，唯有这个次子王虎，虽然鲁莽，却是他最看重、也最像他的一个。断其一指，他或许会痛，但杀其爱子，他必然会疯。”
“那我们……”厉飞霜握紧了手中的剑。
“所以，我们不能给他发疯的机会。”厉
长风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其中蕴含的森然寒意，却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一头受伤的野兽最是危险，但如果让它在发疯之前，就先感受到来自另一头更凶猛野兽的威胁呢？它自然会收敛起自己的爪牙，先去考虑如何自保。”
厉飞霜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兄长的意思：“血煞门？”
“对。”
厉长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王虎的头颅，不是用来示威的，而是用来……送礼的。”
……
半个时辰后，厉家议事厅。
昏黄的油灯下，长条桌上摆满了刚刚清点出来的战利品。
负责后勤的六叔厉海，正拿着一本账簿，声音略带激动地向厉长风汇报：
“族长，此役我方阵亡族人三名，重伤五名，轻伤十余人。共计斩杀王家修士十三人，包括塑命境的王虎。缴获下品灵石一百五十二块，凡品法器八件，其中有两件品质接近灵器。各类凡符共计七十三张，疗伤丹药九瓶……”
每报出一个数字，议事厅内在座的几位家族长老眼中就多一分喜色。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缴获的资源足以让厉家的窘境得到极大的缓解。
厉长风静静地听着，脸上却无半点喜悦。他等到厉海汇报完毕，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
“所有缴获的法器，明日送去百巧阁，请他们的炼器师帮忙修复，顺便，探一探他们对昨夜之事的口风。丹药全数送入朱雀堂，优先救治伤员。灵石……留下一半作为家族储备，另一半，我有他用。”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那颗用石灰精心腌制过的、双目圆睁的头颅上。
“飞霜。”
“在。”
“明日一早，你带上这颗头颅，以及……七十六块下品灵石，亲自去一趟血煞门的分舵。”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族长，不可！”
脾气火爆的五长老立刻站了起来，“我们杀了王家的人，为何还要给血煞门送礼？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我们心虚吗？”
“是啊，族长，王家与血煞门张堂主一向交好，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议事厅内顿时嘈杂起来。
厉长风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咚，咚，咚。
三声之后，议事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第一，”厉长风伸出一根手指，“我们给血煞门送礼，送的不是贡品，而是‘孝敬’。名目是庆贺分舵的李堂主前几日寿辰，我们厉家地处偏僻，消息不灵，今日才得知，特备薄礼，以表心意。”
“第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为何是飞霜去？因为她是我厉家最强的锋芒，她亲自去，带的不是畏惧，而是‘态度’。是告诉血煞门，我厉家，有能力斩杀塑命境，也有胆魄孤身入你分舵。这是展现实力，让他们重新评估我们的价值。”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厉长风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你们只知王家与张堂主交好，却不知，分舵的另一位副堂主，姓李，与张堂主素来不和。我们的礼，是送给李堂主的。这份礼，既是贺寿之礼，也是一份投名状。王虎的头颅，更是李堂主用来打压张堂主最好的工具。他非但不会为难飞霜，反而会把她奉为座上宾。”
一席话说完，整个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原本群情激奋的长老们，此刻都用一种近乎敬畏的目光看着他们的族长。他们只看到了第一层的血腥厮杀，而厉长风，却早己在第五层布好了棋局。
这就是权谋。
它不像斗法那般光华西射，却更加凶险，杀人于无形。
厉飞霜看着自己的兄长，心中那份因大胜而带来的骄傲，此刻荡然无存。
她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支撑着这个家族的，不只是她手中锋利的剑，更是兄长那颗比深渊还要复杂深沉的心。
“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郑重地向厉长风行了一礼，“明日，我必将此事办妥。”
厉长风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他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议事厅里，看着桌上那张染血的账簿。
账簿上，厉十三、厉十六、厉十九这三个名字，被他用朱砂笔重重地圈了起来。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有在西下无人的时候，这位心思缜密的族长，才会流露出片刻的软弱。
胜利的果实是甜美的，但孕育它的土壤，永远是族人的鲜血。
这条路，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背负着所有人的性命与希望，坚定地走下去，一步都不能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