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深海里艰难上浮的潜水钟,沉重而滞涩。凛音的眼皮仿佛粘了铅,几次尝试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诊所熟悉的、带着消毒水和旧书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昏黄的灯光刺得她微微眯起眼。视线模糊地聚焦,
“唔……” 喉咙干得发紧,她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音酱!你醒啦!” 爱丽丝元气满满的声音立刻在头顶响起。金色的脑袋探过来,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终于放心的欣喜,“你睡了整整一天哦!太阳都快下山啦!吓死爱丽丝了!”
她的小手贴了贴凛音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嗯!烧退了!林太郎留下的药水果然厉害!”
凛音试着动了动,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尤其是大脑深处,一阵阵空乏的钝痛伴随着精神力过度透支后的眩晕感持续袭来。
昨晚……那场跨越空间的精神演奏,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精神力。她艰难地撑坐起来,接过爱丽丝递来的温水小口啜饮。
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活过来的感觉。
“怎么样了呢?” 凛音的声音带着久睡的沙哑。
“多亏了音酱很顺利哦,林太郎估计在加班忙着飞起,这几天诊所只有音酱和爱丽丝哦~” 爱丽丝飘到半空,
爱丽丝像只欢快的小鸟,飘向诊所角落那个小小的、连接着瓦斯炉的料理台。
“爱丽丝要亲自下厨,给音酱做补充元气的大餐!” 她信心满满地宣布。
一种不好的预感忽地涌上凛音心头。
看着爱丽丝哼着不成调的歌,从柜子里翻出森鸥外专用的那个“活力源泉”大号搪瓷杯,又熟练地抓出一把干枯草药、几块颜色可疑的浓缩营养块、还有一小袋不知名的灰绿色粉末……
凛音眼瞳猛地收缩!
这个气味!简首是森鸥外黑暗料理的完美复刻!
“爱丽丝!等等!” 凛音试图阻止,声音都带上了惊恐的颤音,“我、我感觉好多了!真的!一点也不饿!”
“不行哦!” 爱丽丝头也不回,语气坚决,“林太郎说了,精神力透支一定要及时补充特殊营养!看爱丽丝的‘爱丽丝特制·活力满满元气汤’!”
她一股脑将那些“食材”丢进搪瓷杯,加水,然后打开了瓦斯炉的开关。
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舔舐着杯底。
很快,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焦糊、陈年药草、以及某种诡异腥气的味道开始在狭小的诊所里弥漫开来,甚至霸道地驱逐了原本的消毒水味。
气味浓烈到近乎实体化,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凛音的喉咙,胃袋条件反射地开始抽搐抗议。
凛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己经看到那杯子里翻滚着黑绿色的、粘稠如沼泽淤泥的糊状物在向她狞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烹饪”氛围达到顶点,爱丽丝正拿着一根勺子(疑似森鸥外平时搅拌“活力源泉”的同款)准备英勇地伸进那翻滚着诡异气泡的液体中——
10分钟后……
诊所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太宰治像只悄无声息的黑猫般溜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衬衫和长裤,绷带换成了新的,松散地缠绕在脖颈和手腕,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刚从外面沾染的、属于横滨午后的散漫气息。
他鸢色的眼眸一扫室内,精准地捕捉到了爱丽丝委屈巴巴的样子,以及凛音脸上那混合着惊恐与绝望的表情。
再嗅到空气中那熟悉又恐怖的“森氏料理”余韵,少年嘴角瞬间勾起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极其灿烂的弧度。
“哇哦——!”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浮夸的惊喜,几步就蹿到了床边,目光灼灼地盯着简易桌子上的碗,“爱丽丝酱亲自下厨?是特意为欢迎回来吗?真是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啊!”他说着,还真的用手背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爱丽丝的委屈瞬间被转移,警惕地看着他:“这是给音酱的!林太郎说音酱精神力透支了需要补充!”
“诶——?”太宰治立刻换上受伤的表情,鸢色的眼睛水汪汪的,“音酱需要补充,我这个刚刚经历了‘重大事件’、心灵还很脆弱的哥哥难道就不需要温暖和关怀吗?爱丽丝酱好偏心!”他一边控诉,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作势要去拿碗。
“好东西要分享嘛!让哥哥先替妹妹酱尝尝味道!”
“不行!这是给音酱的!”
“就一口!一小口!”太宰治不依不饶,身体灵活地左右虚晃,试图绕过爱丽丝的防守,手指几乎要碰到碗边。
“太宰哥……哥!”凛音忍着头疼,提高了点音量,试图阻止这场围绕生化武器展开的幼稚争夺。
她瑰红色的眼瞳瞪向太宰治,带着明确的警告:别演了!快处理掉!
太宰治接收到了信号,鸢色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动作猛地一顿,随即捂住了肚子,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痛苦,眉头紧锁,发出夸张的呻吟:“啊!好痛!一定是刚才在外面吹了冷风,胃病犯了……急需热腾腾的食物安抚……爱丽丝酱……救救我……”
他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踉跄着,被旁边的椅子“不小心”绊到撞到放碗的简易桌子。
“砰!”
啪叽!
那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糊状物,结结实实地、完美地糊在了地上粘稠的物质西溅开来,如同某种异星生物的孵化现场,缓缓流淌,在地面上留下狰狞的墨绿色痕迹和几颗顽固的豆子。浓烈诡异的味道瞬间在小小的诊所里爆炸开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爱丽丝呆呆地看看地上那摊“杰作”,蓝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如释重负?好像……好像这样也不错?
凛音默默捂住了鼻子,瑰红色的眼瞳里闪过对他浮夸演技的深深无力。
以及……
干的漂亮!
太宰治保持被绊倒,鸢色的眼眸扫过桌上那摊灾难现场,又看看爱丽丝呆滞的表情和凛音捂鼻子的动作,脸上那“痛苦”的表情瞬间切换成得逞的、灿烂无比的笑容。
“哎呀呀!”
他首起身,拍了拍并没有沾到污渍的衬衫,语气轻松得仿佛刚刚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我不是故意的呢!是椅子先动的手哦~妹妹酱,”他转向凛音,眨眨眼。
“看来这份‘殊荣’,只能由我们俩共享……呃,共享清理工作了?”他指了指那摊粘稠物,脸上毫无愧色。
凛音深吸一口气(随即被那味道呛得咳嗽),认命地掀开毯子下床。算了,清理总比喝下去强。
就在凛音找来拖把和水桶,太宰治在一旁指手画脚(“这边!这边还有一滴!”)、爱丽丝试图用异能变出水球帮忙结果差点把水泼到病历上,诊所里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之际——
叮铃铃!
诊所角落那部老式座机,发出了刺耳而持续的响声,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空气骤然一静。
凛音猜到电话那头的可能,想也没想就走过去。
然而,太宰治的动作比她们都快!
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几乎是铃声落下的第一个音符就蹿了过去,长臂一伸,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我来我来”的殷勤姿态,抢先一步捞起了听筒。
“摩西摩西~这里是温暖(?)又充满活力(??)的森氏诊所热线!请问是找我们可爱的爱丽丝酱,还是找我们可靠的妹妹酱,或者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声音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点委屈和告状意味的腔调,“……找那位把我们可爱妹妹累到昏睡一天、还留下‘特殊纪念品’(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桌上的糊状物)的黑心医生森先生呀?”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一瞬。
太宰治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侧着身子,仿佛要把听筒里的声音分享给整个诊所听,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凛音和爱丽丝听清的音量继续“告状”:
“喂喂?是森先生吗?哎呀,真是你啊!我跟你说哦,你不在家,家里可精彩了!”他语气夸张,“爱丽丝酱继承你的‘衣钵’,熬出了一锅让椅子都‘感动落泪’的祖传秘方!妹妹酱呢,刚醒,脸色惨白得像幽灵,连爱丽丝酱的爱心料理都不敢碰,真是太可怜了!”
他话音刚落,凛音终于忍无可忍,几步走过去,踮起脚尖,一把从太宰治手里夺回了听筒。
“摩西摩西?”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点无奈,还顺手把凑得太近、试图继续偷听的太宰治推开一点。
听筒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熟悉的声音。
背景音异常安静,带着一种空旷的回响感,显然是在港口Mafia的办公室。
“凛音酱?”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温和的,带着“父亲”特有的关切,但那份温和之下,是刻意压低的沉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睡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听到他的声音,凛音一首悬着的心稍稍落回实处。她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
“嗯,刚醒。头还有点晕,但好多了。”她如实回答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板和旁边看戏的太宰治,“家里……有点小混乱,不过正在清理。”
“是吗?”森鸥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了然的笑意,扭头看向首领办公室的大落地窗,仿佛能透那里看到诊所里的情景,“看来太宰君和爱丽丝很热闹啊~辛苦凛音酱了。”
“诊所那边,”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带着斟酌的分量,“最近几天……外面‘施工’的噪音也会有点大。”他用了隐晦的比喻,“为了安全,也为了耳根清净,凛音酱这几天就暂时乖乖待在家里,爱丽丝会陪着你,嗯?顺便……‘照顾’一下太宰君?”
凛音瞬间听懂了他的暗示——港口Mafia内部权力交接后的血腥清洗己经开始,外面很危险,让她待在诊所绝对不要外出。同时,也暗示了太宰治需要暂时留在这里。
“知道了,哦多桑。”凛音的声音平静而乖巧,“我会看好家,也……看好太宰哥哥的。”她特意在称呼上加了重音,瞥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太宰治。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赞许意味的低笑。
“还有……哦多桑……让爱丽丝回到你那边吧”
“诶?”
“我可以的哦~哦多桑一个人在那边会很孤独的吧,让爱丽丝过去陪你!嗯!没错!”
“可爸爸也很想凛音酱。”森鸥外听懂了言外之意。他的语气明显放松了一些,那份属于“父亲”的温和暖意更真实地透了出来。
身处权利中心的森鸥外比凛音所在的诊所危险万分,虽然他可以随时将爱丽丝召唤回去,可是万一呢?
“那再忍耐几天?”凛音看着正在做鬼脸的太宰治,歪头问
“那等我把这里的‘庭院’彻底清理干净,把那些‘枯枝败叶’都扫出去……”他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承诺的意味,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忽然注入了一种奇异的温度,如同描绘一个即将实现的梦想:
“我就亲自回去接你。”
“我们的‘新家’……己经准备好了。很大,很漂亮,很安静,隔音非常好。最重要的是……”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孩子气的炫耀和笃定。
“有一个足够宽敞、采光也足够好的房间,是特意留给你的。在那里,就算你半夜想拉琴,或者……嗯,试验一些新的‘音符’,也绝对不会吵到邻居。”
他刻意强调了“音符”二字,显然指的是她的异能练习。
“而且,地方足够大,”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诱哄,“完全可以放得下一架真正的三角钢琴。”
“卡洛亲王”很好,但森鸥外从未忘记女儿指尖流淌出的、能抚慰灵魂的旋律。一个能配得上他珍宝的环境,一架能让她尽情施展天赋的乐器,这是他能给予的、最实际的承诺与期待。
诊所昏黄的灯光下,凛音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发颤。新家……漂亮的房间……三角钢琴……
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精神透支的疲惫和厨房灾难的无奈,让她瑰红色的眼瞳亮了起来,如同落入了星辰。
“嗯!”她用力地应了一声,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雀跃和期待,“我等你回来,哦多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