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中央警署三楼第二调解室的门,被凛音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股混合着廉价消毒水、陈旧纸张和汗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一张长条桌横在中间,将空间割裂成两半。
桌子的这一边,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森鸥外独自端坐在硬邦邦的折叠椅上。
深灰色的昂贵西装外套和白大褂随意搭在椅背,他仅着熨帖的白衬衫和马甲,领口扣子解开一颗,露出小半截线条清晰的脖颈。
双手交叠放在光洁的桌面,脸上维持着惯常的、温和又带着疏离的公式化微笑。然而,这微笑在惨白灯光和对面两道如同探照灯般审视的目光聚焦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强撑和荒诞。
桌对面坐着两个中年警官。国字脸的那位眉头拧成死结,指关节不耐烦地敲着桌面摊开的记录本,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森鸥外的伪装。另一个稍年轻的警官,表情则混杂着震惊、困惑和强压不住的嫌恶。
角落里,气氛则截然不同。一位面容和善的女警半蹲着,正轻声细语地哄着爱丽丝。她手里拿着几颗包装鲜艳的果汁软糖。
“乖,爱丽丝,不怕不怕哦,警察姐姐在这里呢。来,吃颗糖好不好?”女警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
爱丽丝抱着一个半旧不新的小熊玩偶,坐在特意为她垫高的椅子上。她穿着粉蓝色的蓬蓬裙,金发在灯光下璀璨耀眼。小脸绷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听到有糖吃,那双天蓝色的大眼睛才亮了一下,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接过糖果,小口地含着,时不时抽噎一下,显得格外委屈可怜。
森鸥外瞥了一眼在糖果攻势下暂时“休战”的爱丽丝,又迎上国字脸警官那几乎要洞穿人心的审视目光,嘴角的微笑纹丝不动,心底却是一片“家门不幸”的无奈。
门就是在这凝固的、充满荒谬感与无声对峙的时刻被推开的。
凛音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简单的浅色连衣裙,银白色的短发在警局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毛躁,瑰红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个担忧父亲的小女孩的焦急和无措。
“哦多桑!爱丽丝!”凛音的声音带着哭腔,站在门外。
几乎是凛音声音响起的瞬间,刚才还乖乖含着糖果的爱丽丝,如同装了弹簧般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连小熊都顾不上拿,像只受惊后终于找到依靠的小鸟,踉跄着扑向门外,金发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一把抓住了凛音的手!
“音酱!”爱丽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找到主心骨的依赖。
在抓住凛音手的刹那,爱丽丝那双还噙着泪的大眼睛,极其隐蔽、飞快地朝凛音眨了一下!那眼神里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委屈无助,分明是“你终于来了!快搞定!”
凛音感受到爱丽丝小手的力度和那个心照不宣的眨眼,瑰红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和“果然如此”的无奈。
她立刻反握住爱丽丝的手,脸上担忧更甚,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问道:
“怎么回事?怎么搞进这里了?”
爱丽丝立刻凑近栏杆缝隙,小嘴几乎贴着凛音耳朵,同样用气音,语速飞快地“告状”,带着一丝闯祸后的小心虚和小得意:
“逛街的时候……林太郎他!非要我试穿!从这条街试到那条街!换了好多好多!我太烦了……让路过的‘爱心人士’看到报警了!说我被变态诱拐强迫换装!呜……” 她说着,还不忘配合地又抽噎了一声,小肩膀一耸一耸。
凛音:“……” 瑰红色的眼眸里瞬间充满了“果然是你干的好事”的无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向两位警官,声音带着无助的祈求:“警察先生,我爸爸和姐姐怎么了?能不能……能不能让他们先回家?有什么事,我……我可以留下……” 她声音越说越小,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可怜。
国字脸警官看着凛音,眉头皱得更紧,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公事公办:“小朋友,你是家属?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森凛音,我今年……刚满十一岁。”凛音吸了吸鼻子,努力做出坚强的样子。
“十一岁?留下?”国字脸警官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这个比爱丽丝看起来更显稚嫩、银发红瞳的小女孩,又看了看旁边金发碧眼、像个洋娃娃般的爱丽丝,疑惑地问道:“她是你姐姐?你们俩……长得不太像啊?”
哄爱丽丝的女警也好奇地抬起头,目光在凛音和爱丽丝之间来回比较。
凛音瑰红色的眼眸里飞快掠过一丝“来了”的了然。她立刻低下头,小手绞着裙角,声音带着一种努力平复的哽咽:
“嗯,……爱丽丝是姐姐……我们……”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警官,小脸上满是认真又脆弱的解释,“妈妈……是外国人。爱丽丝长得像妈妈,金头发,蓝眼睛……我……我长得像另一个爸爸……”
“另一个?”
“嗯嗯,我们是重组家庭”
这个解释带着孩童特有的“合理”逻辑,瞬间让两个警官和女警恍然大悟,看向森鸥外的眼神都复杂了几分——原来如此!同母异父(?),异国血统,两个家庭!虽然家庭关系听着有点乱,但至少解释通了长相差异的问题!国字脸警官紧绷的脸色都不由得松动了些许。
“原来是这样……”女警轻声感叹,看向凛音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惜。
国字脸警官轻咳一声,继续公事公办:“那……小朋友,我们需要联系你的另一位监护人或者亲属。你妈妈呢?或者其他的大人亲属?”
凛音瑰红色的眼眸里再次弥漫开巨大的悲伤和茫然。她低下头,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鼻音:“妈妈……去远方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我……我有两个爸爸。还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大姐……一会另一个爸爸过来……” 她故意说得含糊又可怜。
“你妈妈生了这么多孩子?!” 两个警察同时僵住……
“嗯!”凛音用力点头,泪水顺着白皙的小脸滑落,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向门口的方向,“另一个哦多桑……他应该快到了!乱步尼桑说己经通知他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调解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高大、挺拔、如同出鞘古刀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穿着和服与羽织,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严肃气场。正是被乱步一句“警局有大事速来”的迷人语诓来的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的目光带着审视扫过混乱的调解室——哭唧唧的爱丽丝、一脸“我是无辜良民”但处境尴尬的森鸥外、表情惊讶的警察,最后定格在哭得梨花带雨、正用那双瑰红色泪眼“深情”望向他的凛音身上。
他还没完全理解眼前的状况,更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何会被卷入这场显而易见的港口Mafia闹剧。
下一秒——
“哦多桑!!!”
一声饱含委屈和依赖的哭喊响彻调解室。
凛音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银色小炮弹,,在福泽谕吉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一把抱住了他笔挺的、带着冷硬线条的和服下摆!
小脸埋进那深色的布料里,身体因为“激动”和“害怕”而剧烈颤抖,哭喊声情真意切:“你终于来了哦多桑!呜呜呜……我好害怕……警察先生不让林太郎爸爸和爱丽丝姐姐回家……他们说林太郎爸爸是变态……呜呜呜……该怎么办?哦多桑!”
福泽谕吉:“……?!”
这位威震地下世界此刻却如同被天外陨石砸中的武士,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块千年寒冰!前银狼阁下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峻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堪称“空白”的表情。
锐利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愕、茫然、以及一丝“我是谁我在哪这什么情况”的剧烈冲击!
他下意识地想把这个突然挂在自己腿上的、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儿”拎开,但凛音抱得死紧,小身板还在拼命发抖,哭喊声带着无助的绝望:
“哦多桑!林太郎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只是太喜欢给我们买裙子了!太宰尼桑也喜欢穿裙子!他总说林太郎爸爸买的女装他穿着比中也尼桑好看!中也尼桑就总生气,一生气就拆家……红叶大姐都管不住他们……乱步尼桑老是抢我甜点,刚刚就抢了我两个星期的甜点!呜呜呜……哦多桑!你快说话呀!哦多桑!”
信息量如同核弹般在调解室引爆!
国字脸警官的下巴彻底脱臼,年轻警察魂飞天外,女警满脑问号。
他们的目光在“一家几口”——被指控的变态洋装控爸爸(森鸥外)、哭唧唧的洋装受害者(爱丽丝)、扑在另一个冷面爸爸身上哭诉的小女儿(凛音)、以及这位浑身散发着“我很想拔刀但不知该砍谁”气场的“哦多桑”(福泽谕吉)——之间疯狂游移,大脑里只剩下“女装儿子”、“拆家儿子”、“管不住的大姐”“抢甜点的儿子”这些魔幻词汇在循环播放。
森鸥外坐在椅子上,看着福泽谕吉那副仿佛被雷劈中、连头发丝都透着僵硬和抗拒的样子,紫红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快、极隐蔽的幸灾乐祸和“同归于尽”般的微妙平衡感。
他甚至还对福泽谕吉露出了一个“你也有今天”的、极其虚假的温和微笑。
福泽谕吉额角的青筋,在凛音那声情并茂、信息量爆炸的哭诉中,终于无法抑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室荒谬的空气全部吸入肺中再狠狠碾碎。那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两个彻底宕机的警官,最终落回国字脸身上,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福泽谕吉。现在。办理保释手续。立刻。”
那不容置疑的语气,那身冷硬如铁、几乎能割裂空气的气场,瞬间将两个警官从三观毁灭的深渊边缘强行拽了回来。国字脸警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声音干涩地应道:“……是!福泽先生!马上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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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保释过程在一种诡异而沉默的高效中完成。森鸥外签完最后一个名字,姿态优雅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大衣,从容披上,仿佛刚才被指控“人偶play”的是另一个人。
他甚至还微笑着,颇有风度地对两位依旧处于精神恍惚状态的警官点了点头:“辛苦二位了。一场误会,给贵方添麻烦了。”
两位警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机械地点着头。
福泽谕吉则在他签完字的瞬间,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甚至没等森鸥外把客套话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转身。
羽织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硬决绝的弧线,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此地不宜久留”的凛然气势,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警署门外,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那荒诞的气息污染。
警署门口,夜风带着海港特有的微凉咸腥拂过。
爱丽丝立刻甩开森鸥外试图安抚的手,几步蹦到凛音身边,抱着她的小熊,冲着森鸥外做了个鬼脸:“笨蛋林太郎!害我被警察问话!讨厌!音酱,我们走!”
凛音则平静地抹掉脸上残留的泪痕,瑰红色的眼眸恢复清冷,仿佛刚才在调解室里哭天抢地的不是她。
她没看森鸥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爱丽丝。
森鸥外站在台阶上,目光看着福泽谕吉消失的方向,脸上难得是正经的表情。
“啧……”一声带着浓浓不爽和无处发泄憋闷的咂舌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凛音拉了拉他的大衣下摆,声音平静无波,首接切入重点:“哦多桑,回家了。情报部的设备升级预算,还有红叶大姐之前提的新季度服装津贴……”
森鸥外瞬间变脸,如同川剧绝活,脸上立刻堆满了夸张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低头看向凛音:
“啊~音酱!今天吓坏了吧?都是爸爸不好!预算?批!津贴?加!马上加!音酱和大姐想要什么都批!爸爸回去就签字!走走走,回家爸爸亲自下厨给你们压压惊!” 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揉凛音那头显眼的银发。
凛音面无表情地偏头躲开,拉着还在冲森鸥外做鬼脸的爱丽丝,径首走向停在路边阴影里、线条流畅的港口Mafia专属黑色轿车,动作干脆利落,毫无留恋。
森鸥外伸出的手再次僵在半空,夜风吹动他额前的头发,几缕发丝拂过有些僵硬的嘴角。他看着两个女儿毫不留恋地钻进后座关上车门,那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刚经历完史诗级社会性死亡的萧索和凄凉。
司机为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森鸥外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夜风,带着一种“我认栽”的悲壮感,弯腰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平稳地驶离警署。凛音靠在后座舒适的真皮座椅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车窗上轻轻划着。
经过警署门口的宣传栏时,一张色彩鲜艳的“打击诱拐犯罪”宣传海报映入眼帘。上面罗列着“警惕可疑人员特征”,其中一条被特意放大加粗,在路灯下格外醒目:“对特定人群(如儿童)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和关注,尤其热衷于为其购买、更换衣物……”
凛音瑰红色的眼瞳微微眯起,指尖在车窗上那个特征描述上轻轻点了点。
她默默拿出手机,对着宣传栏“咔嚓”拍了一张清晰的照片。
然后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编辑了一条信息,附上照片,点击发送。
收件人:太宰治。
信息内容只有简洁明了的两个字:
【像吗?】
几秒钟后,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太宰治的回复带着几乎能穿透屏幕的幸灾乐祸,字里行间充满了兴奋:
【哈哈哈哈哈哈!!!干得漂亮!!!PS:我会把这张图和今晚的故事一起刻进组织新人的入职培训教材里!让森先生的‘光辉形象’永垂不朽!】
回到侦探社的福泽谕吉,看着正在沙发吃点心的乱步
“接下来的一个月不准吃点心。”
“啊,社长!你听我解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