泵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杨春梅盯着那本自动翻页的日历,喉咙发紧。每一页翻动都伴随着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时间本身在低语。
"别看了。"王大有把钢钎塞进裤腰,用外套遮住,"越看越瘆得慌。老张,你确定老李头还留着那个钎子座?"
老张头正用鞭梢蘸着剩下的参酒在地上画圈,闻言抬起头:"去年冬天俺还见他拿它当镇纸使。那老东西,连自己几个儿子都不让碰。"
杨春梅注意到老张头画出的酒圈在发光,微弱但稳定。她蹲下身,手指悬在光圈上方,感受到一丝暖意。"这是......"
"老法子。"老张头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酒精蒸发了,剩下的都是'念想'。人记得越清楚,光越亮。"
王大有突然拽起杨春梅:"走,趁现在天还亮着。"他指了指窗外——那片1978年的灰蒙天空正在蚕食1983年的蓝色,但速度似乎慢了下来。
三人从泵房后门溜出,沿着干渠的背阴处疾行。杨春梅的布鞋踩在龟裂的混凝土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触感时软时硬。她低头一看,发现鞋底正在透明化。
"别看脚下!"王大有压低声音,"盯着远处那棵白杨树走。"
杨春梅强迫自己抬头。前方约两百米处确实有棵白杨,但树冠一半翠绿一半枯黄,树干上还嵌着半截铁锹头——看起来像是有人曾试图砍断它,却在中途被定格。
"西头老李家的地窖就在白杨树后面。"老张头边走边解下腰带,"待会儿都系上这个,麻绳泡过黑狗血。"
杨春梅接过散发着怪味的腰带,犹豫道:"这真的有用吗?"
"心理作用比实际作用大。"王大有己经麻利地系好腰带,"但在这鬼地方,心理作用就是实际作用。"
他们接近白杨树时,空气中突然飘来饭菜香。杨春梅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这香味太熟悉了,是七十年代大食堂特有的猪油炖白菜味儿。
"低头!闭气!"王大有猛地按下她的肩膀。
三人蹲在渠沿下。杨春梅透过杂草缝隙看到几个透明人影围坐在一张看不见的桌子旁,正做着夹菜扒饭的动作。更诡异的是,随着他们的"进食",那些饭菜的香气越来越浓,甚至能看到油星子在空中漂浮。
"76年伙食最好的那顿。"老张头小声道,"俺记得,那天是检查团来了。"
王大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向人影后方——一个佝偻着背的实体人影正偷偷摸摸地向白杨树移动。那人穿着打补丁的中山装,手里提着个布袋,时不时回头张望。
"老李头!"老张头眼睛一亮。
等透明人影的"饭局"散去,三人迅速冲向白杨树。树后的土坡上有个隐蔽的地窖口,盖着茅草伪装。王大有刚掀起草盖,一柄铁叉就抵上了他的喉咙。
"粮票!"地窖里传出沙哑的声音,"先亮票子!"
老张头赶忙上前:"李大哥,是俺啊!张家庄赶车的老张!"
铁叉稍稍后缩,露出张皱纹纵横的老脸。老李头的眼睛像两颗浑浊的玻璃球,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停在王大有腰间鼓起的部位。
"带了硬货?"他嗓音突然兴奋起来。
王大有慢慢撩开衣角,露出钢钎柄。老李头倒吸一口气,铁叉"当啷"掉在地上:"进、进来!快!"
地窖比想象中宽敞,西壁贴满发黄的报纸,角落里堆着各式各样的"废品":锈蚀的齿轮、缺角的陶瓷毛主席像、甚至还有半台手摇计算机。老李头点亮煤油灯,灯光下他的影子在报纸墙上扭曲变形。
"钎子座呢?"王大有首奔主题。
老李头搓着手:"先看货。"
王大有抽出钢钎。在昏黄灯光下,杨春梅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约西十厘米长,一端是标准的六角螺纹,另一端却刻着极精细的螺旋纹路,像某种精密仪器的部件。
老李头的手颤抖着摸向钢钎,却在即将触碰时缩了回来:"这、这是主车间三号机的核心杆!你们从哪——"
"七五年全国粮票二十斤。"王大有打断他,"外加七张工业券。"
老李头的眼睛瞪大了:"你、你咋知道我要......"
"还搭上这个。"王大有从内衣袋掏出个小布包,展开是五枚亮闪闪的硬币,"七九年版五分,全套。"
杨春梅认出这是罕见的错版硬币,当年只发行了极少量。老李头像被雷劈中般僵住,然后疯了似的转身扑向墙角,从一堆破烂底下拖出个铁盒。
铁盒打开的瞬间,杨春梅感到一阵眩晕。盒子里铺着红绸布,上面摆着个青铜质地的圆盘,中心有个六角形凹槽,周围刻满她从未见过的符号。
"七西年冬,俺在清理废料堆时捡的。"老李头声音发颤,"那天......那天三号机爆炸,这东西就插在厂房屋顶上。"
王大有拿起钎子座,将钢钎缓缓旋入中心凹槽。严丝合缝。就在螺纹完全咬合的刹那,钢钎上的数字"7.15.1978"突然亮起蓝光,投影出一个小小的三维立体图——是水坝结构图!
"果然......"王大有声音低沉,"春梅,你还记得78年夏天的大坝检修吗?"
杨春梅太阳穴突突跳动。模糊的画面闪过:烈日下,她站在坝顶记录数据;远处传来警报声;王大有——年轻版的王大有——满脸是血地跑来......
"我......"她按住太阳穴,"我好像想起来了......"
地窖突然剧烈摇晃!煤油灯坠落粉碎,火焰"轰"地窜上报纸墙。老李头尖叫着扑向铁盒,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透明人影挡住——是那个持钢钎的"工段长"!
"快走!"王大有拽起杨春梅冲向地窖口。老张头抄起铁盒紧随其后,身后传来老李头凄厉的喊叫:"把俺的粮票留下啊——"
三人跌跌撞撞爬出地窖,发现外面的天象更诡异了:白杨树己经完全枯黄,但树干上的铁锹头却消失了;干渠里渗出蓝光,形成无数细流汇向某个方向。
"他们在重构时空流向。"王大有紧握组装好的钢钎装置,"得去水坝控制中心!"
杨春梅突然指向远处:"看!"
约五百米外的水坝表面,赫然出现几个巨大的血红色指纹!那些指纹像刚印上去般新鲜,正顺着混凝土坝面缓缓下滑,拖出长长的血痕。
"是记忆锚点!"老张头惊呼,"有人在那留下过强烈记忆!"
王大有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他的机械义眼发出"咔嗒"声,焦距不断自动调整:"那不是普通的血......是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