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壁紧贴着脊背,湿滑的触感透过破碎的道袍渗入皮肤,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洞顶水滴落下的“滴答”声,在死寂中单调地回响,每一次都如同敲击在徐正阳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百秽散恶臭包裹着他,混合着自身伤口的血腥味和瘴毒的甜腥,形成一种地狱般的污浊气息,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刀片和腐烂的淤泥。
体内,是更加惨烈的战场。
一颗固元丹带来的微弱暖流,如同投入冰海的火星,转瞬即逝。经脉千疮百孔,枯槁如冬日河床,残存的灵力稀薄得几乎无法凝聚。胸腹间,那侵入的瘴毒如同跗骨之蛆,化作无数细小的毒针,随着每一次心跳,狠狠扎刺着脆弱的脏腑,带来持续不断的灼烧感和麻痹感。左臂被妖狼獠牙撕裂的伤口,在百秽散的剧烈刺激下,虽暂时压下了麻木,却换来更加尖锐、仿佛被无数毒蚁啃噬的剧痛!黑紫色的伤口边缘不堪,丝丝缕缕暗沉的妖毒混杂在暗红的血液中渗出,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而最凶险的战场,在识海。
万魂幡的反噬,失去了土遁符力量的压制,又因他强行催动和身受重伤,此刻彻底爆发!冰冷刺骨的死气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疯狂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魂壁垒。无数怨毒、不甘、充满嗜血欲望的意念碎片,如同亿万根冰锥,狠狠刺入他的意识深处!
“杀…杀…杀…”
“血…给我血…”
“痛…好痛…一起死吧…”
“桀桀…沉沦…永世沉沦…”
扭曲的嘶吼、绝望的哀嚎、疯狂的诅咒……无数不属于他的声音在脑海中尖啸、回荡、撕扯!冰冷的怨念化作狰狞的鬼爪,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视野阵阵发黑,金星狂舞,现实与幻象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他甚至看到那九颗血芒在识海中具现化,如同九颗贪婪的邪眼,死死盯着他残破的灵魂本源!
“呃……嗬……”徐正阳死死咬住牙关,下唇早己被咬烂,鲜血混着冷汗滑落。他蜷缩着身体,如同风暴中即将倾覆的小船,仅凭一股近乎执念的意志,死死锚定着最后一丝清明。他强迫自己运转《枯木逢春诀》那最粗浅的呼吸法门,每一次吸气都牵动全身的剧痛,每一次吐纳都如同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中艰难挖掘,试图汲取那微乎其微的天地灵气。
然而,黑瘴谷地底深处,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只有无处不在的污秽瘴气和凶戾死气。功法运转,非但无法补充灵力,反而如同打开了闸门,将更多冰冷污浊的地脉阴煞之气吸入体内,与瘴毒、妖毒、万魂幡的死气交织在一起,形成更加致命的毒火,灼烧着他残存的生机!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身体的剧痛、神魂的撕裂、力量的枯竭、环境的污浊……每一样都足以致命,此刻却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要将他彻底淹没。
玉胎芝……秀儿……孩子……
这三个名字,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带着千钧的重量,一次次将他从意识沉沦的边缘拖拽回来。他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眸中,是野兽般的求生欲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目光艰难地移动,最终落在了紧攥在右手中的那株金线蕨上。
黯淡的微光下,这株灵草叶片边缘流转的淡金色纹路显得愈发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它根茎处传来的那股微弱却异常纯净的草木灵气,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始终顽强地存在着,丝丝缕缕地透过掌心冰冷的皮肤和刺骨的疼痛,渗入他枯竭的经脉。
就是它!最后的希望!
徐正阳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抬起沾满血污和恶臭粉末的右手,将那株金线蕨艰难地凑到嘴边。
他先是将几片相对完整的、边缘金纹最亮的叶片小心地撕扯下来。叶片入手微凉,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在这污浊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纯净。他看也不看,首接将其中一片塞入口中,用力咀嚼起来!
叶片苦涩无比,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淡淡的血腥味,但入口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清凉气息便骤然爆发!这股气息如同初春最纤细的冰泉,瞬间冲入口腔,沿着咽喉首下!
轰!
这缕精纯的草木灵气,对于此刻如同荒漠般干涸灼热的经脉而言,无异于一场甘霖!它虽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机,所过之处,那肆虐的瘴毒灼痛感竟被稍稍压制了一丝!如同滚烫的烙铁上滴落了一滴冰水,带来瞬间的清凉和舒缓!更奇妙的是,这股灵气似乎对万魂幡那冰冷狂暴的死气有着天然的排斥和净化作用,识海中那些尖啸的怨念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了片刻,冲击的势头微微一滞!
有效!真的有效!
徐正阳精神猛地一振!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不再迟疑,如同饿极的野兽,不顾形象地、近乎贪婪地将剩余几片金纹叶片全部塞入口中,用力咀嚼、吞咽!苦涩的汁液混合着泥土和血腥味,但他毫不在意,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体内那股越来越清晰的清凉气息上!
更多的精纯草木灵气汇入经脉,艰难却顽强地对抗着瘴毒和妖毒的侵蚀,滋养着枯竭的丹田,更如同一道无形的堤坝,暂时阻挡着识海死气的疯狂冲击!身体的剧痛依旧,神魂的撕裂感仍在,但那无孔不入、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却因为这缕生机的注入而消退了一丝!
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识海的混乱,全力运转《枯木逢春诀》,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来之不易的草木灵气。功法运转虽然依旧艰涩无比,如同在布满荆棘的泥沼中跋涉,但有了这股精纯灵气的加入,枯槁的经脉如同久旱的禾苗逢遇细雨,贪婪地吸收着,竟然真的缓缓生出了一丝微弱的新力!这新力虽然细若游丝,却带着金线蕨特有的草木生机,顽强地在他破损的经脉中游走,缓慢地修复着细微的裂痕,并艰难地驱散着靠近灵气的瘴毒微粒。
徐正阳不敢有丝毫浪费,心神完全沉入体内,引导着这缕宝贵的生机,重点流向受伤最重的左臂和受瘴毒侵蚀的脏腑。左臂那被百秽散刺激得如同火烧的伤口,在草木生机的浸润下,那尖锐的剧痛终于开始缓缓平复,似乎也消退了一丝,流出的血液颜色虽然依旧暗沉,却少了几分粘稠的妖异。脏腑间的灼烧感,也被清凉之意覆盖了大半,呼吸终于不再如同吞咽火炭般痛苦。
然而,好景不长。
金线蕨叶片蕴含的灵气终究有限。当最后一丝清凉气息被身体吸收殆尽,那短暂的舒缓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瘴毒的灼痛、妖毒的腐蚀、经脉的干涸刺痛,以及识海中万魂幡那冰冷死气的狂暴冲击,如同蛰伏的凶兽,再次凶猛反扑!
“呃!”徐正阳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刚刚恢复的一丝红润瞬间从脸上褪去,再次变得惨白如纸。剧痛和眩晕感如同巨浪般袭来,比之前更加凶猛!金线蕨带来的生机只是杯水车薪,暂时缓解了表面的痛苦,却远不足以根除内里的沉疴,反而像是一剂强心针,药效过后,身体的虚弱和反噬更加清晰地暴露出来!
他急促地喘息着,冷汗再次浸透全身。目光死死盯向手中剩下的金线蕨——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茎和几片被撕扯后残破的嫩叶。根茎部分,那淡金色的纹路似乎更加内敛,但蕴含的生机气息,却远比叶片要精纯、浑厚得多!
这是最后的精华!是保命的核心!是留给秀儿和孩儿的希望!更是他深入黑瘴谷寻找玉胎芝的凭证!
徐正阳染血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截根茎,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眼中充满了剧烈的挣扎。吃掉它!或许能再撑一阵,或许能恢复些许战力……但这是最后的依仗!是秀儿安胎的希望!是孩子先天根基的保障!
识海中,万魂幡的怨念嘶吼再次放大,冰冷的死气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诱惑着他,蛊惑着他,只要吞噬掉这蕴含生机的灵根,就能立刻缓解痛苦,获得力量……
“滚!”徐正阳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布满血丝的眼中,那因为剧痛和挣扎而泛起的疯狂红光,被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意志强行压下!那是属于父亲和丈夫的责任!是六十余载道心磨砺出的最后底线!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那的根茎。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将这截珍贵的金线蕨根茎,连同那几片残破的嫩叶,重新包裹好,贴身藏入怀中最靠近心脏的位置。那微弱的草木灵气隔着衣物传来,带着一丝清凉,更像是一块烙铁,时刻灼烫着他的灵魂,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和代价。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彻底在冰冷的岩壁上,只剩下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伤口在剧痛中抽搐,瘴毒在血脉中燃烧,万魂幡的死气在识海中肆虐。但那双疲惫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那缕被金线蕨短暂点燃的求生之火,却并未熄灭,反而在绝望的灰烬中,更加顽强地燃烧着。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再次进入那物我两忘的浅层调息状态。这一次,他不再试图从污浊的环境中汲取灵气,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一丝不苟地梳理、凝聚着刚刚由金线蕨叶片带来的那缕微弱的新生灵力,以及固元丹残留的最后一丝药力。
这缕新生的灵力,带着金线蕨特有的草木精粹,虽然微弱,却异常精纯坚韧。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如同用最细的丝线修补着千疮百孔的瓷器,一点一滴地滋养着受损最轻的经脉末梢,缓慢地驱散着靠近灵力核心的瘴毒微粒,并艰难地修复着丹田气海边缘最细微的裂痕。这是一个极其缓慢、极其痛苦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引动体内肆虐的毒素和反噬。
时间在黑暗和剧痛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徐正阳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唯有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就在他将那缕新生灵力艰难地运转过一个受损相对轻微的手太阴肺经小周天,稍稍缓解了肺部瘴毒灼烧的刺痛时,他那因重伤和剧毒而变得极其迟钝的感官,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不是声音。不是气味。
而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隐晦的……灵气波动?
这波动并非来自洞外那污浊的瘴气,也不是来自他怀中的金线蕨,更不是万魂幡的阴冷死气。它似乎源自……这岩洞本身?源自那不断滴落水珠的、湿漉漉的洞顶?
徐正阳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向头顶那片在昏沉微光下显得模糊不清的钟乳岩!
那单调的“滴答”声依旧。但此刻,在他高度集中的感知下,每一次水珠滴落在地面浅浅水洼中溅起的微弱涟漪,似乎都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韵律?一丝极其精纯、却又被此地浓烈污秽气息重重掩盖的……水灵之气?!
这怎么可能?!黑瘴谷地底深处,瘴毒死气弥漫之地,怎会有如此精纯的灵蕴?除非……除非这水滴……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入徐正阳混乱的脑海!他挣扎着,用尽刚刚积攒起的一丝力气,忍着全身的剧痛,艰难无比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朝着那水珠滴落的方向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