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浸透了墨汁的烂泥,沉甸甸地糊在黑风沼泽上。窝棚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着一切轮廓,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死寂。劣酒的残味、腐败的甜腥、还有那若有若无、如同附骨之疽的墨绿毒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粘稠地贴在皮肤上。
疤脸熊精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窝棚支柱,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喷出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酒臭和血腥。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空瘪的兽皮酒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黑暗中,他额角那道刀疤突突狂跳,充血的痕迹在阴影里蜿蜒如活物。屈辱、暴怒、还有被那无形毒域碾碎的恐惧,如同三股毒藤在他五脏六腑里疯狂绞缠、噬咬!
“嗬…嗬嗬……” 喉咙深处滚出野兽濒死般的低咆,不是清醒的言语,而是被烈酒和恨意灼烧出的本能嘶吼。
“老大。” 一个刻意压低的、阴冷如毒蛇吐信的声音,在疤脸熊精左侧几步外的浓重阴影里响起。是毒蛇眼。他蜷缩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破烂兽皮后面,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充满怨毒的光,如同潜伏在冻土下的毒蛇。“那毒妇……欺人太甚!”
疤脸熊精猛地一颤,攥着空酒囊的手背上青筋如虬龙暴凸。欺人太甚?何止!是把他疤熊,把他五行煞最后一点脸皮和脊梁骨,都踩进烂泥里碾成了渣!他喉咙里“嗬嗬”的声响更大了,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意味。
“二当家说得对。” 另一个低沉、如同岩石摩擦的声音,从疤脸熊精的右侧传来,沉稳得近乎压抑。是抱着龟甲巨盾的老五。他庞大的身躯在黑暗中如同一座沉默的山丘,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疤脸熊精混乱的心绪上。“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是她的狗。连狗都不如。”
“狗?!” 疤脸熊精终于被彻底点燃,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如同受伤的暴熊,压抑的咆哮在黑暗中炸开,震得窝棚腐朽的木架簌簌落灰!“老子操他祖宗!老子是疤熊!是五行煞的老大!不是什么狗!!”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狂暴的火系灵力不受控制地在体内乱窜,灼烧着受伤的经脉,带来阵阵剧痛,但这痛楚反而刺激了他疯狂的恨意。“那毒妇!还有那个狗一样摇尾巴的老六!都该死!统统该死!!”
“老大息怒!” 毒蛇眼的声音急促了几分,带着警告,“小心惊动了……”
“惊动?!” 疤脸熊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罐破摔的狂怒,“惊动又如何?!老子受够了!受够这鸟气!受够这毒妇骑在老子头上拉屎!受够那老六小人得志的嘴脸!!” 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空兽笼上,哐当巨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还有你!毒蛇眼!一成?!她打发叫花子吗?!老五!一成半?!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废物老六能拿三成半?!凭什么?!”
黑暗中,毒蛇眼和老五的呼吸都明显粗重了一瞬。疤脸熊精的嘶吼,如同尖刀,精准地挑开了他们心中最深的脓疮。
“凭什么?” 毒蛇眼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每一个字都滴着阴冷的杀意,“就凭她拳头大!凭她够毒!够狠!”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阴毒,“老大,我们……难道就真的任她宰割?等着她把我们最后一点骨髓都吸干?然后像丢垃圾一样,丢给沼泽里的腐骨蛭?”
“不!” 疤脸熊精低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老子跟她拼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他下意识地摸向插在烂泥里的门板阔剑,冰冷的触感让他狂热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丝,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恨意淹没。
“同归于尽?” 毒蛇眼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像夜枭的悲鸣,“老大,你拿什么跟她同归于尽?她的毒域,无声无息,抬手间就能让筑基后期喷血逃命!我们三个捆一块,能近得了她的身?” 他话语里的讥讽如同毒刺,狠狠扎在疤脸熊精的痛处。
疤脸熊精的身体僵住了,摸剑的手微微颤抖。毒蛇眼说得没错。那女人……太邪门了!那抬手间毒烟弥漫、藤影勾魂的恐怖景象,如同梦魇烙印在他脑海里。硬拼?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那你说怎么办?!” 疤脸熊精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难道就眼睁睁等死?!”
黑暗中,毒蛇眼那双狭长的眸子幽光闪烁,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冰冷的计划:“明着来,是找死。但……这黑风沼泽,想她死的人,绝不止我们三个。”
疤脸熊精和老五的呼吸同时一窒。
“老大,别忘了今天跑掉的那个青袍道士。” 毒蛇眼的声音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弋,“筑基后期巅峰!‘跟你们不死不休’!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己。他对毒娘子的恨,只会比我们更深、更切骨!”
“你是说……借刀杀人?” 老五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凝重。
“不错!” 毒蛇眼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亢奋的阴毒,“那道士能逃出生天,必有保命手段,也绝不会咽下这口气!他一定会纠集人手,卷土重来!我们要做的,不是硬拼,而是……”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浸入冰水,“在关键时候,给她背后……递上一刀!让她腹背受敌!”
“递刀?” 疤脸熊精眼中凶光闪烁,但更多的是茫然,“怎么递?那毒妇精得像鬼!”
“机会,总会有的。” 毒蛇眼的语气充满了算计,“比如……在她全神贯注对付那道士一伙的时候。又或者……”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化作气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我们可以……帮她引更多的‘刀’来!比如,把‘腐骨坊’那几位对寒玉髓垂涎三尺的老怪物,也请过来‘分一杯羹’?就说……此地发现了大量寒玉髓矿脉,却被一个外来的毒妇霸占?”
疤脸熊精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借刀杀人,再引狼驱虎?!毒蛇眼这计策,狠毒得让他都感到一阵寒意!但……这似乎是唯一的生路!
“还有……” 毒蛇眼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阴森,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刺向窝棚另一端那个蜷缩在角落、似乎正发出均匀轻微鼾声的身影,“那条摇尾乞怜、吸着我们血往上爬的毒虫……老六!他也必须死!”
“对!先宰了那狗东西!” 疤脸熊精立刻被点燃,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咬牙切齿,“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装模作样的小人!毒妇的一条狗!”
“不。” 毒蛇眼却异常冷静地打断了他,黑暗中,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留着他。这条毒虫……或许还有用。”
疤脸熊精和老五都愣住了。
“有用?” 疤脸熊精不解,“留着他继续恶心老子?”
“他能在毒妇的毒瘴里活蹦乱跳,还能徒手处理寒玉蟾蜍那种剧毒之物……” 毒蛇眼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老大,五哥,你们不觉得……太蹊跷了吗?他身上的秘密,恐怕比我们想的要深!留着他,或许……能成为对付那毒妇的一件意想不到的‘武器’?或者……在最关键的时刻,把他推出去挡刀?” 他发出一声令人不寒而栗的轻笑,“一条养不熟的毒虫,临死前能咬那毒妇一口,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窝棚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只有疤脸熊精粗重的喘息和老五手指无意识冰冷盾面的沙沙声。
“五哥,” 毒蛇眼转向老五沉默的轮廓,“你意下如何?”
老五沉默了许久,久到疤脸熊精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终于,那岩石摩擦般的声音才沉沉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可行。但,引狼……需慎之又慎。别到头来,虎未驱走,狼……先把我们撕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那毒妇……对老六的态度,透着古怪。留着他,风险……一样大。”
“风险?” 毒蛇眼的声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阴狠,“五哥,我们现在还有退路吗?不赌这一把,就是慢性等死!赌了,或许……还能搏出一线生机!” 他转向疤脸熊精,“老大!下决心吧!是继续做那毒妇砧板上的肉,还是……拼死一搏?”
疤脸熊精胸膛剧烈起伏,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毒娘子那袭吞噬一切的黑袍,看到徐老六那张谄媚恶心的笑脸,看到自己脚边那堆象征着耻辱的破烂资源……一股混合着无尽恨意和破罐破摔的疯狂,最终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好!” 疤脸熊精的声音嘶哑,如同从地狱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干了!找机会,弄死那毒妇!先……留着那条狗!”
黑暗中,三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出洞,无声地交织、缠绕,最终锁定在窝棚最深处的阴影——毒娘子的方向。一股无形的、充满剧毒和背叛的阴云,在这恶臭的泥沼窝棚里,悄然凝聚。
而在窝棚另一端的角落,那轻微而均匀的鼾声,似乎……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间,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如同沉睡的毒蝎,在黑暗中,微微收紧了蛰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