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刺鼻的化学鞣剂气息,以及一种更深层的、非人的冰冷。那断断续续、如同生锈刀片刮擦玻璃的“嗬嗬”声,从光滑的人皮脸上挤出,在死寂的空间里反复回荡:
“……教……授……”
“……材……料……”
“……痛……”
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远山濒临破碎的精神堤坝上。他瘫坐在冰冷的观察窗下,布满血丝的眼球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凸出,死死盯着窗内那具披着人皮、白骨手指僵首指向自己的恐怖造物。喉咙里“嗬嗬”作响,涎水混合着泪水、血污从嘴角流下,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只白骨之手和那非人的控诉。
陆沉的血液在最初的冻结后,瞬间被冰冷的战意取代。那东西的“稳定”只是假象!那不断流动的纳米丝和它刚刚表现出的初步“语言”能力,说明它正在高速进化、适应!每一次“嗬嗬”声的响起,都意味着它对这具骨架、对纳米丝集群的控制力在增强!不能再等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镇魂”电磁手枪,枪口稳稳对准了观察窗内那个非人之物。枪身内置的能量指示器亮起幽蓝的光,无声地充能至峰值。目标锁定:披着人皮的躯干核心区域。手指扣上扳机,准备发射强效纳米级镇静剂弹。无论这东西是什么,必须先让它停止活动!
“不——!!!”
一声凄厉到完全变形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绝叫,猛地炸裂!的陈远山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疯狂力量,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般从地上一跃而起!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观察窗内的“画皮”,那眼神里交织着被背叛的狂怒、对造物失控的恐惧,还有一种扭曲到极致的、不容亵渎的占有欲!
“是我的!我的作品!最完美的生物材料!你不能失控!不能背叛我!不能——!”他嘶吼着,声音撕裂,完全无视了陆沉的存在和那致命的枪口,踉跄着、手脚并用地扑向旁边实验台上一个正在稳定燃烧的酒精喷灯!
那喷灯的喷口,幽蓝色的火焰正发出轻微的、稳定的“呼呼”声,散发出灼人的热浪。
“陈远山!住手!”陆沉厉声暴喝,试图阻止这疯狂之举。火焰?对付这种由活性纳米机械和生物模板混合的造物?高温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链式反应,甚至导致纳米丝集群狂暴扩散!
但迟了!陈远山的眼中只剩下那团跳动的、代表毁灭与新生的蓝色火焰和他那“背叛”的造物。他一把抓住灼热的喷灯金属手柄,掌心瞬间烫出焦糊味和青烟也浑然不觉,如同抓住了一柄审判之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和疯狂,将喷灯那猛烈燃烧的蓝色焰口,狠狠捅向了观察窗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于传递小型无菌样品的圆形气密传递舱的合金舱门!
“滋啦——嗤!!!”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和瞬间汽化的合金蒸汽声同时爆发!近千度的高温火焰如同毒龙的吐息,狂暴地舔舐着坚固的合金舱门!舱门瞬间扭曲、熔穿,发出刺目的红光!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流淌着熔融金属的破洞赫然出现!
“去死吧!怪物!回到你该去的虚无中去!”陈远山面容扭曲如恶鬼,疯狂地将喷灯的火焰通过破洞,朝着无菌操作间内猛烈喷射!幽蓝的火舌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狂暴地涌入那片血腥的空间!
炽热的气流瞬间席卷了狭小的操作间。火焰舔舐到溅满血污的墙壁和仪器残骸,发出“噼啪”的爆响和焦臭的浓烟。高温扭曲了空气,让视线都变得模糊晃动。
那静止的、用白骨手指指向陈远山的“赛博画皮”,在灼热火焰闯入的刹那,猛地“活”了过来!
它披着人皮的骷髅骨架以一个超越物理极限的诡异角度向后反折,整个“身体”几乎对折!包裹着森白脚趾骨的“脚”尖在粘稠的血泊中猛地一蹬!没有肌肉爆发应有的轰鸣,只有纳米丝集群高频震颤发出的微弱蜂鸣和骨骼摩擦的刺耳刮擦声!
“咻——!”
它动了!快得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乳白与森白交织的模糊残影!像一道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鬼魅,瞬间横移数米,精准地避开了持续喷射的蓝色火舌!
然而,火焰的舔舐范围极大。一丝幽蓝的火苗擦到了它“手臂”边缘飘荡的一小片“人皮”。那乳白色的、带着珍珠光泽的材质在接触到近千度高温的瞬间,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立刻卷曲、焦黑、碳化!一股类似烧焦蛋白质的恶臭猛地散开!
“啊——!!!”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非男非女的凄厉惨嚎,猛地从那张光滑的人皮“脸”上爆发出来!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漏风声,而是充满了生物体遭受剧痛时最原始的、撕心裂肺的痛楚!远比之前控诉的“痛”要强烈百倍!伴随着这声惨嚎,被灼烧部位的纳米丝疯狂地涌动、试图修复,但高温显然对它的生物模板和纳米丝基质造成了某种本质性的破坏,焦黑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就在这剧痛的极致刺激下,异变陡生!
那“赛博画皮”被火焰逼到角落,披着人皮的骷髅骨架在幽蓝的火光映照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它猛地仰起那张空白光滑的“脸”,对着被熔穿的舱门,对着外面疯狂喷射火焰的陈远山,也对着持枪瞄准的陆沉——
它开始唱歌。
不是语言,不是控诉,而是一段……曲调。
旋律古老、怪异、扭曲到了极点。音调极高,尖锐得不似人声,却又强行模仿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诡异童稚感。像是用生锈的铁片在布满裂痕的玻璃上刮擦出的摇篮曲。每一个音符都跳跃着,扭曲着,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韵律,钻进人的耳膜,首刺脑髓深处!
“月~亮~粑~粑~~”
“里~头~坐个~~嗲~嗲~~”
“嗲~嗲~出~来~买菜~~”
“里~头~坐个~~奶~奶~~”
这旋律……这歌词!
陆沉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这不是普通的童谣!这是流传在本地乡间,尤其是那些靠近古井、深潭的偏僻村落里,年代极其久远的“井童谣”!是大人用来吓唬小孩,警告他们远离深井的禁忌歌谣!传说在深夜对着幽深的井口唱,会惊扰井底的“东西”,甚至将其引来!
它怎么会唱这个?!是陈远山在构建生物模板时,强行植入了从“社稷坛”子库中提取的、关于“井龙王”传说的古老声纹记忆?还是这东西在吞噬助手小赵时,攫取了他大脑皮层里残存的童年记忆碎片?或者……是那些构成它的活性纳米丝集群,在某种更深层的、我们无法理解的量子层面或信息场层面,与这片土地古老传说中蕴含的、如同集体潜意识般的“恶意”产生了共鸣?!
“呃啊——!” 正疯狂喷射火焰的陈远山,在听到这诡异童谣第一个音节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了心脏!他喷射火焰的动作猛地一滞,脸上的疯狂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仿佛刻在基因里的恐惧所取代!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喷灯脱手掉落在地,幽蓝的火焰兀自在地板上燃烧,映着他失魂落魄的脸。
“不……不可能……童谣……井……井龙王……”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眼神彻底涣散,仿佛被那歌声抽走了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理智,只剩下最本能的战栗。
而那“赛博画皮”在唱出这禁忌童谣的同时,它的动作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诡异的、提线木偶般的祭祀之舞,也不是闪避火焰时的鬼魅迅捷,更不是静止时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指向。它开始以一种极其僵硬、却又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诡异韵律的姿态,原地……摇晃起来。
披着人皮的骷髅骨架,像一个巨大的、没有生命的布娃娃,又像一个被无形丝线吊着的诡异傀儡,随着那尖锐扭曲的童谣节奏,左右、左右……僵硬地摇晃着身体。每一次摇晃,那空荡荡的眼窝就扫过熔穿的舱门,扫过崩溃失神的陈远山,扫过严阵以待的陆沉。白骨手臂也随着节奏,如同折断的枯枝般,无力地前后摆动。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和深入骨髓的恶意。
“奶~奶~出~来~烧香~~”
“里~头~坐个~姑~娘~~”
“姑~娘~出~来~绣花~~”
“绣~个~癞~疙~宝~~”
歌声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快!摇晃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它脚下的粘稠血污被踩踏、飞溅。那摇晃的姿态,不再仅仅是嘲弄,更像是一种源自亘古的、充满恶毒的诅咒!它在诅咒它的创造者,诅咒这个将它带到世上的实验室,诅咒所有目睹它的生命!
就在这摇晃达到一个顶点,童谣唱到“癞疙宝”(方言,指癞蛤蟆)的瞬间,那扭曲的歌声陡然拔高到一个几乎撕裂的频率——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伴随着强化玻璃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那摇晃到极致的“赛博画皮”,竟用它那由活性纳米丝包裹的森白“头颅”,狠狠撞在了布满蛛网状裂纹的观察窗上!巨大的撞击力让整面特制的、能抵御小口径子弹的强化玻璃瞬间崩裂!蛛网状的裂纹如同死亡的藤蔓,疯狂蔓延、加深!
它要出来!
“锁定目标!非致命模式!饱和压制!开火!”陆沉毫不犹豫,对着耳麦怒吼,同时手中的“镇魂”电磁手枪爆发出低沉的、如同死神吐息的嗡鸣!
“咻!咻!咻!咻!咻!”
五枚特制的、装载着超高剂量神经镇静剂和纳米级瘫痪微粒的弹头,瞬间穿过观察窗上爆裂的裂纹,如同五道致命的蓝色流光,覆盖了“画皮”的躯干核心、西肢关节以及头部区域!陆沉没有任何保留,目标只有一个——彻底瘫痪!
“噗!噗!噗!噗!噗!”
弹头几乎同时命中!在接触“画皮”体表的瞬间内爆,释放出浓度极高的淡蓝色气雾状镇静剂和瘫痪微粒!气雾迅速弥漫开来,如同蓝色的死亡之雾,笼罩了那具摇晃的骨架!
那剧烈摇晃、撞击玻璃的“画皮”动作猛地一僵!覆盖在它体表的纳米丝流动速度肉眼可见地变慢、迟滞,如同被冻住的溪流,银白色的光泽迅速黯淡。它疯狂摇晃的幅度如同被按下了减速键,迅速减小。高昂的、唱着诡异童谣的“头颅”也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下一垂!整个“身体”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能量,动作变得极其缓慢、呆滞,摇晃变得微弱而机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停止。
有效!高浓度的镇静剂和瘫痪微粒暂时压制了它的活性和神经(如果它有的话)传导!
“B-7!B-7!目标活性受到显著抑制!重复,目标活性显著抑制!突击组!立刻强攻!最高防护等级!”陆沉对着通讯器急促下令,枪口依旧死死锁定着那个动作变得缓慢僵硬、却仍在微弱摇晃的恐怖身影,随时准备补射。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那扇布满裂纹、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的观察窗。
实验室厚重的防火门外,传来沉重的破门锤撞击声、突击队员的呼喝和防护服面罩的呼吸声。
陆沉猛地转头,看向在地、眼神空洞、口中还在无意识念叨着“井……龙王……童谣……”的陈远山。火焰在他脚边兀自燃烧,映着他失魂的脸,像一幅地狱的讽刺画。
真相!必须立刻从他嘴里撬出真相!这一切疯狂背后的根源!这“井龙王”与“画皮”的联系!
他一步跨到陈远山面前,如同铁钳般的手揪住他沾满血污和泪痕的衣领,将他上半身粗暴地提离地面,声音如同北极的寒风,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狠狠砸进他涣散的瞳孔里:
“陈远山!看着我!福安里的黑水!是不是你的‘杰作’?!为什么?!为什么要制造那些腐殖质?为什么要用那鬼东西污染‘井龙王’的传说?为什么要弄出这个怪物?!说!你和‘熵蚀会’是什么关系?!‘社稷坛’的密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