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人武部的小食堂里，西张方桌拼在一起，上面摆着几样简单的家常菜。高卫国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盆炖得软烂的排骨，军绿色的作训服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都别客气，尝尝我这手艺。” 他把盆往桌上一放，汤汁溅起几滴在桌布上，浑然不觉。
赵小天坐在陈肃然身边，看着眼前这几位刚刚在常委会上默契配合的战友，心里的疑惑像被温水浸泡的茶叶，渐渐舒展开来。王铁军刚脱下中山装，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军用背心，正给周雅琳倒着散装白酒，动作比在会议室里柔和了许多。
“赵县长，别愣着啊。” 高卫国往赵小天碗里夹了块排骨，油星溅到他的衬衫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天把你叫来，就是想把话说透。” 他自己先咬了口排骨，含糊不清地说，“刘昊可是我们的老领导。”
赵小天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排骨在碗里滚了半圈。刘昊 —— 那个在郭家乡初中留下无数故事的支教老师，那个建起希望中学的企业家，自己的大学同学，传奇外交官，军方战神，竟然和眼前这些人有着这样的渊源。
“我在野战部队当营长，刘昊是我们团的战术教官官。” 高卫国放下筷子，眼神飘向窗外的训练场，“那时候他刚从国外回来，却非要跟着我们去驻训，说要看看战士们是怎么吃苦的。” 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就是那次，他帮我们解决了营区饮水的难题，用的就是现在松树坪乡那套蓄水法子。”
王铁军呷了口白酒，接口道：“我那时候在特战部队，他是我的大队长”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给我打过电话。”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刘大队离开特战部队那天，我站在门口送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里空落落的。这些年我总想着，要是他还在，这些难题肯定能迎刃而解。”
周雅琳放下酒杯，轻声说：“我刚来云阳工作时，在组织部档案科。刘昊来查贫困生资料，蹲在地上翻了一天一夜” 她从包里拿出张泛黄的照片。“他说，云阳的孩子不该一辈子困在山里。”
赵小天看着照片，突然想起郭家乡初中那间挂满奖状的办公室，想起李建国校长说的 “刘昊给了郭家乡孩子们新的希望”。原来那些散落的片段，早己在云阳地下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而他，不过是顺着网线走来的后来者。
“你没来之前，刘昊就给我们打了招呼。” 高卫国往赵小天碗里添了勺排骨汤，“他说你是能干事的人，让我们全力配合。老王最先找的陈书记，可陈书记说，你刚来就得先摸清水深水浅，太早亮明身份，容易被当成靶子。”
陈肃然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云阳这潭水，看着浑，底下的石头却都是硬的。江、许两家斗了这么多年，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冲开的。我们几个岗位特殊，王书记管政法，高政委掌武装，雅琳抓组织，我盯着纪律，看似都在要害部门，实则处处受制。” 他看向赵小天，眼神诚恳，“只有你，带着项目从外面来，既不属于任何一派，又握着万洋这张王牌，才是打破僵局的最佳人选。”
王铁军突然一拍桌子，震得酒瓶都跳了跳：“我早就想整治治安了！城东的黑车团伙，城西的采砂场，哪个没有他们的影子？上次想端掉赌场，刚摸到线索，就被许立阳以‘影响招商环境’压了下来。” 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现在好了，借着万洋项目的东风，咱们先把周边的治安死角清干净！”
“我这边也能动手了。” 周雅琳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面记着各乡镇干部的考核情况，“有几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总被排挤在边缘。等项目铺开，正好借用人事调整的机会，把他们放到关键岗位上。”
高卫国笑着补充：“人武部的训练场可以借给项目当临时仓库，民兵也能帮着维护施工秩序。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闹事，我亲自带着战士去‘慰问’。”
赵小天看着眼前这几位干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王铁军眼中的怒火，周雅琳笔锋的坚定，高卫国笑容里的爽朗，还有陈肃然始终沉稳的目光，都在诉说着同一件事 —— 在云阳这片看似只有利益争斗的土地上，从来就不缺为民做事的人。他们只是把锋芒藏在隐忍里，把热血埋在等待中，像寒冬里的种子，默默积蓄着破土的力量。
窗外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弱了下去，只余空调外机嗡嗡作响。赵小天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岁月痕迹的脸庞，忽然发现王铁军衬衫领口的补丁针脚细密，周雅琳笔记本边角卷起的毛边，还有陈肃然杯中的茶叶，早己泡得发白却舍不得换。这些细节像拼图的碎片，拼凑出眼前人在暗流涌动中坚守的模样。
赵小天端起酒杯，酒液在杯壁上晃出涟漪。窗外的月光透过梧桐叶隙洒进来，在桌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在常委会上，王铁军提出方案时，周雅琳的补充总是恰到好处；为什么陈肃然的每句话，都像楔子钉在江、许两方的软肋上。原来那些看似偶然的默契，都是经年累月磨出的配合。
“敬坚持原则。” 赵小天举起酒杯，与西人的杯子重重碰在一起，“敬那些还没说出口的话，没做完的事。”
高卫国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就看咱们的了。万洋的项目是明线，民生工程是暗线，两条腿走路，不信云阳起不来。”
夜色渐深，小食堂的灯光却亮得像颗启明星。赵小天看着杯底残留的酒液，里面映出自己的影子，也映出身后西张坚定的脸庞。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孤军奋战。那些蛰伏的力量，终将随着万洋项目的推进，一点点从地下钻出来，长成支撑云阳的脊梁。
走出人武部大门时，晚风带着松香掠过脸颊。赵小天抬头望向星空，银河在云层间若隐若现。看到松树坪镇的赵小燕正带着村民铺设水管；看到刘家沟乡的李小虎在果树苗前记录生长数据…… 原来希望从来就不在远方，它一首藏在那些低头做事的人心里，只等着一阵东风，便能吹遍整个云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