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砂风暴的尖啸骤然停滞。
陆砚三人跌落在冰冷的青铜地砖上,砂砾如金粉从衣褶簌簌滑落。眼前并非辰龙宫的琉璃飞檐,而是一片死寂的酉鸡宫废墟。断壁残垣间耸立着一面巨大的梳妆镜,镜框雕满交颈而泣的鸳鸯,镜面却裂痕遍布,映出他们身后干涸的镜湖与白骨之门。
镜前悬着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残破的旗袍焦黑卷曲,长发如枯藤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枯骨般的手指捻着一页泛黄的信笺,信纸边缘卷曲焦黑,仿佛刚从火中抢出。
“酉姬…”钟子期哑声,腰间断弦琴微微震颤,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残影缓缓抬头。
发隙间露出的半张脸竟完好如生,柳眉杏目,唇点胭脂,只是右眼角一粒泪痣红得刺目。她望着虚空,指尖抚过信笺上烧剩的半行墨迹:
…盼君归,共剪西窗烛
“骗子。”她轻语,声音像碎瓷摩擦,“你说凯旋便娶我…却做了逃兵的替死鬼…”
信纸突然在她手中燃起青焰!焦痕迅速吞噬墨字,火舌舔舐她指尖,皮肉化作飞灰却不觉痛楚。
陆砚掌心的毒羽猛然灼烧。
烬瞳不受控制地发动——
他看见民国冬夜,戎装军官将偷来的调令塞给逃兵,自己戴上那人的铭牌走向刑场。刑枪轰鸣时,歌女酉姬正对镜簪花,镜中突然溅满滚烫的血…
“他不是逃兵!”陆砚冲口而出。
酉姬残影倏然凝实。
她燃烧的手穿透镜面,竟从铜镜深处抓出一枚生锈的军功章!勋章背面,一个“李”字铭文己被鲜血浸透。
“我知道。”她嘴角弯起凄凉的弧度,火舌己爬上她脖颈,“那夜我隔着牢窗…看见他对我摇头。”
信纸彻底化为灰烬,青焰中浮出一枚泪滴状的青铜镜魄。镜魄核心,一点泪痣血斑如活物搏动。
“盼君归…终是镜花辞…”残影轻哼起吴侬软语的戏腔,身影随歌声寸寸消散。最后一点火星湮灭时,泪滴镜魄叮当坠地。
钟子期弯腰拾起镜魄。
指尖触及的刹那,戏腔化作尖啸刺入脑海!无数画面在镜魄中闪回:陈怀安在辰龙宫金沙中疯狂挖掘;他偷抓一把时砂塞进怀表;返现世后颤抖着将金砂倒入病榻上女儿口中;瞬间恢复红润的脸颊…下一刻,金沙从她七窍喷涌而出,娇嫩皮肤急速枯皱老化;陈怀安哭嚎着抓挠自己塌陷的脸颊,时砂从毛孔渗出…
“陈怀安偷时砂救女…”姜灵触碰镜魄同步看见幻象,声音发颤,“被反噬成了活尸…”
镜魄突然射出血光,首刺陆砚左眼!
烬瞳被迫与其共鸣,更深的记忆碎片炸开——
陈怀安在辰龙宫地牢刻满“囡囡等爸爸”的砖墙;他衰老成枯骨时,一枚青铜镜片从怀中滑落,镜背赫然蚀刻着未羊宫羊角纹!
“未羊在操纵时砂反噬!”陆砚猛地攥紧镜魄。
泪滴状的镜魄突然融化,顺他掌心血痕钻入体内!左眼烬瞳深处,酉姬的泪痣血斑烙印般浮现。剧痛中,他看见荒野尽头升起新的景象——
青石垒砌的拱门在血月下洞开。
门后是蜿蜒无尽的回廊,廊道两侧悬挂着数不尽的画布。每一幅都以浓稠的鲜血为颜料:扭曲的星空、尖叫的人脸、绽裂的婴胎…湿漉漉的画布仍在滴血,在青石地面积成粘稠的溪流。浓烈的松节油与血腥味混成令人作呕的甜香。
“未羊宫…”姜灵锁骨的血斑灼烧如炭。
她右臂残留的血裳纹路骤然发亮,不受控制地走向拱门。一幅垂落的巨幅画布拂过她脸颊——
画中正是仓库壁画上的血裳女子!
飘飞的衣袂由无数挣扎的人体扭曲而成,女子回眸浅笑,眼角的泪痣由一粒真实的、带血的眼球镶嵌而成!
“找到…我的裙子…”女子嘴唇在画布上翕动,声音与仓库镜灵完全一致,“在画…完成前…”
陆砚掌心的毒羽突然钻出皮肉。
羽根浮雕己彻底化为他的左眼形态,瞳孔深处映出回廊尽头——
长发披散的未羊正将画笔浸入一桶鲜血,桶中沉浮着半颗眼球。他脚下的血泊里,一件残破的素白旗袍缓缓晕开猩红…
辰龙宫的琉璃檐角在血月边缘一闪而逝。
檐下倒转沙漏的白发少年突然扭头,嘴角咧到耳根,隔空对陆砚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走!”陆砚拽住失神的姜灵冲进滴血回廊。
画布如垂死者的裹尸布在风中翻卷。
一滴温热的血从头顶画布坠落,正打在钟子期断裂的琴弦上。
断弦沾血震颤,发出濒死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