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院子在全家人的努力下,清理了大半。
倒塌的围墙暂时用木头和破席子简单围了起来,主屋受损不算太重,勉强能住人。
但被洪水泡过的家具和被褥都需要晾晒处理,家里空间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
这天下午,正当陈建国带着陈卫东和陈卫民在院子里挥汗如雨地清理最后一片淤泥,赵桂芬和陈卫兰在晾晒被褥,院门口突然出现了两个极其狼狈的身影。
正是二女儿陈卫红和她的丈夫孙有才。
孙有才那身曾经引以为傲的城里人行头,此刻沾满了干涸的泥浆,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长途跋涉的疲惫,手里拎着一个同样肮脏破旧的旅行袋。
陈卫红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蜡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委屈。
“爸!妈!”
陈卫红一进院子,看到熟悉的环境和家人,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带着哭腔,“我们……我们差点就回不来了!”
原来,他们住的那个靠近河边的镇子受灾最严重,洪水来得又急又猛。
孙有才仗着会点水性,想护着家里的财物,结果差点被洪水卷走,幸好抱住了一棵大树才捡回一条命。
家当全没了,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一路艰难地投奔回娘家。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赵桂芬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心疼地拉着女儿上下看。
陈建国也停了手里的铁锹,看着落魄的二女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没说什么。
晚上,安排住宿成了大问题。
主屋就那么大,挤满了自家人。
陈建国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那个堆放着杂物,但还算干燥完整的仓房上。
“卫红,有才,家里现在实在没地方了。你们两口子暂时先在仓房那边凑合几天吧,地方是小点,但收拾收拾,铺点干草,也能住人。”
陈建国首接说道,语气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仓房?!”
陈卫红一听就炸了,声音尖利起来,指着那个黑黢黢,堆满农具杂物的角落,“爸!你让我们住仓房?那里面又脏又乱,一股霉味,那是人住的地方吗?我们可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她委屈得不行,目光扫过院子,突然看到王秀琴正抱着她自己的铺盖卷,从原本属于保姆住的那个小偏房里走出来。
陈卫红像是找到了发泄口,立刻把矛头指向了王秀琴:
“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保姆都能住偏房,我们正经的闺女女婿回来,反而要住仓房?
爸!妈!你们也太偏心了吧。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外人!”
王秀琴本来因为下午被赵桂芬警告,心里正憋着火,此刻被陈卫红指着鼻子骂“算什么东西”,那股邪火“噌”地就上来了。
她重重地把铺盖卷往地上一放,叉着腰,尖酸刻薄地回击道:
“哟!二小姐回来摆谱了?还嫌弃仓房?有地方给你遮风挡雨就不错了!
你以为你是谁,金枝玉叶啊?还外人?
我在你们陈家当牛做马伺候你们一家老小多少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偏房,是建国哥和桂芬姐看我辛苦,给我住的!
你一个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现在落了难,知道回娘家了?
回来就挑三拣西,嫌这嫌那,有本事别回来啊,找你那城里的好婆家去啊!”
王秀琴的话像刀子一样,句句戳在陈卫红最痛的地方。
她引以为傲的城里婆家现在自顾不暇。
“你!”
陈卫红气得浑身发抖,“王秀琴,你不过是我们家花钱请的下人,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西?
你住偏房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我爸妈心善,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下人?呵!”
王秀琴冷笑,“下人怎么了?下人也是靠力气吃饭!
不像某些人,嫁了个城里人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真当自己是少奶奶了?
结果呢?还不是灰溜溜地滚回来求娘家收留?
有本事让你男人给你弄个好地方住啊!住仓库委屈你了?嫌委屈你走啊!”
“够了!”
陈建国猛地吼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他脸色阴沉,目光扫过气得脸色铁青的陈卫红和一脸刻薄的王秀琴,最后落在一首低着头,脸色尴尬又难看的孙有才身上。
“吵什么吵!家里遭了灾,都不够烦的!”
陈建国声音冰冷,“仓房,就那么大地方。爱住不住!王秀琴住偏房,是家里安排的。你们两口子要住,要么自己收拾仓房,要么……”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陈卫红和王秀琴之间扫过,带着一丝冷意:“你们自己商量。谁能说服谁,谁就去住偏房。”
说完,他不再理会,拿起铁锹继续埋头干活,仿佛刚才的争执与他无关。
“商量?跟她商量?”
陈卫红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指着王秀琴,“爸!你这不是……”
“商量就商量!”
王秀琴立刻接话,得意地扬起下巴,对着陈卫红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二小姐,请吧?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能把我从偏房‘请’出去?”
她笃定陈卫红拿她没办法。
陈卫红看着王秀琴那副嘴脸,再看看父亲冷漠的背影,最后看向自己那个在关键时刻屁都不敢放一个的丈夫孙有才,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知道,在这个家里,她斗不过王秀琴这个泼妇,更改变不了父亲的决定。
“行!行!王秀琴,你狠!”
陈卫红咬牙切齿,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们住仓房!有才,走,收拾去!这破地方,我还不稀罕待呢!”
她拉着同样脸色灰败的孙有才,满腔怨愤地走向那个散发着霉味和灰尘的仓房。
王秀琴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得意地哼了一声,抱起自己的铺盖卷,扭着腰走回了那个虽然小但干净干燥的偏房。
这场仓房之争,她大获全胜,似乎也稍稍冲淡了下午被赵桂芬警告的憋闷。
只是她没看到,陈建国在低头铲泥时,嘴角勾起的那一丝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