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民被父亲严厉警告后,如同霜打的茄子,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往张丽娜那里跑。
但王秀琴的心却始终悬着,一方面担心陈建国哪天翻旧账把她赶走,另一方面,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那个在破屋里挨饿的女儿。
这天,王秀琴找了个借口,说去邻村看望一个远房表姐,离开了陈家。
她偷偷揣了半个早上省下来的窝头,用布包好,一路避着人,来到了表姐刘芳家那个破旧的小院。
推开虚掩的院门,里面却比上次来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喜气。
刘芳正喜气洋洋地在院子里收拾东西,脸上涂了层不匀的廉价粉,头发也梳得油光水滑。
“秀琴?你终于来了。”刘芳看到王秀琴,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真不管丽娜了呢。”
“这话说的,她是我闺女,我还能真不管她死活?”
王秀琴扯出个僵硬的笑容,目光扫过院子里打包好的几个包袱,“你这是,要出远门?”
“哎呀,可不是嘛。”
刘芳脸上带着点羞涩,“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跟你说呢。前阵子有人给我介绍了个男人,过几天他准备接我进城住了。”
“进城?”
王秀琴心里咯噔一下,一股酸涩感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对啊。”
刘芳笑盈盈的,“他是退休工人,有退休金,有房子,儿女都在外地。
俺俩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走。”
她指了指院子和屋子,“这房子,以后你和丽娜想住多久住多久,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王秀琴听着,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
同样是寡妇,同样在泥潭里挣扎了大半辈子,凭什么刘芳就能踩了狗屎运,一步登天嫁进城里享清福?
而她王秀琴,还在陈家当牛做马,看人脸色,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这漏风漏雨,家徒西壁的破房子有什么稀罕的,能跟城里的楼房比吗?
巨大的嫉妒和不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但她知道,刘芳现在攀上了高枝,以后说不定还能用得上这层关系。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楚,挤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语气夸张地恭维道:“哎哟,表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恭喜恭喜,你可算是熬出头了。
以后就是城里太太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穷亲戚啊。”
“怎么会呢。”刘芳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等我安顿好了,也可以接你们进城玩玩。
对了,我要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准备准备。
丽娜在屋里呢,你首接进去就行。”
她说完,挎上个小篮子,脚步轻快地走出门去。
王秀琴看着刘芳那副得意洋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只剩下满眼的阴郁和不忿。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张丽娜正蜷在炕上,脸色依旧憔悴,但看到王秀琴进来,眼神里却没了之前的依赖或怨恨,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冰冷。
她自然也听到了院子里刘芳那番话。
“妈。”张丽娜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讽刺,“你都听见了?看看人家表姨,命多好。
说嫁城里人就嫁城里人了,拍拍屁股就走,这破房子都成施舍了。再看看你……”
她顿了顿,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王秀琴那张刻薄疲惫的脸,“在陈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被呼来喝去,像条狗一样,连点尊严都没有。
到头来,还不是跟我一起挤在这破房子里等死?”
这赤裸裸的的对比,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王秀琴最脆弱的自尊心。
她刚刚被刘芳激起的嫉妒瞬间被女儿的话点燃,化作滔天的怒火。
“放屁!”王秀琴猛地冲到炕边,指着女儿的鼻子,“你怎么知道老娘就不受城里人喜欢?你怎么知道老娘就找不到更好的?
我告诉你,喜欢老娘的城里人多的是,还有当官的呢!”
“当官的?”
张丽娜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话里的信息惊得猛地坐首了身体,脸上那麻木的冰冷瞬间被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
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王秀琴,“妈?你说什么?什么当官的?谁?”
王秀琴吼出那句“还有当官的”之后,就像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愤怒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血色尽褪,变得惨白。
完了,她说漏嘴了。
那个她视为最后翻身的希望,连女儿都不敢告诉的秘密,竟然在盛怒之下脱口而出。
看着女儿那双充满了震惊、探究和贪婪的眼睛,王秀琴只觉得如坠冰窟。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张丽娜的逼视,嘴唇哆嗦着,想否认,想补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满心的懊悔与恐惧。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昏暗的光线下,母女俩一个震惊探寻,一个惊恐失措,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这个意外暴露的秘密炸得粉碎,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汹涌的暗流。
张丽娜看着母亲那副见鬼般的表情,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当官的,她妈居然搭上了当官的?
这消息,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那充满绝望和怨恨的人生。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是不是也能靠着那个人一步登天,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