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言依旧一身黑衣，若非衣服上暗红色的飘带招眼，他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少年垂着腿，半倚着圭角，语带笑意地问。
“今晚的月亮格外亮，阿笙，你来吗？”
流云拍拍后脑，她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
“我竟没看出来，傅小侯爷还有做‘梁上君子’的喜好。”
裴南笙仰头，月亮破云而出，落在傅行言身后的脊兽尖上。
月光落满檐角，笼了傅行言半个身子。
他首起腰，单手撑了飞檐上的瓦片，跳下房檐。
“若我真是，我便把阿笙偷了去，藏在只有你我的世外桃源里。”
傅行言目光灼灼。
“阿笙，你可愿意。”
裴南笙承认，她有点招架不住。
过往多年，她的眼里只有景王，也许曾经也有人同她讲过这样的话，但她都从未注意，也未曾上心。
眼下，看不出傅行言是有心还是无意，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裴南笙整理好情绪：“傅小侯爷，世间女子万千，你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
“只阿笙一人。”
裴南笙看了他半晌，轻笑出声。
“傅小侯爷莫要戏弄南笙，流云，备茶。”
傅行言随她进屋。
璞玉即为璞玉，自当徐徐图之。
“及时收手？他什么身份让本王及时收手！”
景王将白色的蜀锦攥在手心里，蜀锦上淡金色的纹路被他捏得扭曲。
王府府门内，整齐地躺了一排暗卫，除了脖颈上一击毙命的剑伤，他们身上再找不出别的伤痕。
而那块蜀锦之上，除了“及时收手”西个字，下面还落了玄机属的印以及傅行言的私印。
挑衅！
这绝对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书问！”
无人应答。
“书问还没回来？”顾祈川不由皱眉，他一一看过那排暗卫的脸，冷了声：“带书砚来见我。”
书砚自知他与女儿的生死皆在他家王爷的一念之间，但女儿从裴府捡了一条命回来。
既然老天让她活着，书砚就算舍了命也要在景王面前护住她。
小姑娘怕生，缩在书砚身后不肯见人。
顾祈川拿了块漂亮点心，蹲下身：“阿颜，来，到哥哥这里来。”
书颜却生生探出头看着这个衣着华贵的漂亮哥哥，以及，他手里的兔子点心。
她踌躇着不敢上前。
但书砚深知，若此时她不遂了顾祈川的心，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他们父女二人都会死于顾祈川之手。
于是，书砚扭身，手掌托着小姑娘的背，轻轻往前送了一下，并说：“阿颜听话。”
书房内不断传出小女孩咯咯的笑声，屋外值守的一众下人却是战战兢兢，几乎己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他们其中有些人，甚至回想起了数月前的那场大雨。
那日，天气阴沉，传旨的太监刚走片刻，倾盆的大雨就落了下来。
顾祈川单手握着赐婚圣旨立在雨里，抬脚踹开为他上前打伞的婢女，手腕使力，将圣旨惯向回廊石柱。
圣旨的木芯断为两截，木刺向外凸着，有些刺进了顾祈川手掌，鲜血混着雨水淌成一线。
书房门也是像今日这般紧闭。
断续有人领着孩童进去，有人识得，那是顾祈川身边之人的骨肉。
那一夜，顾祈川杀了很多人，当着那些孩子的面，将他们的父母折磨至死。
明明是该放声悲哭的场面，那些孩子却在笑，看着父亲或者母亲惨死在眼前，他们连哭都是奢望。
顾祈川就着湿透的衣袍，倚在榻上，手里把玩着棕色的药丸，垂眸看着张嘴要哭的幼子，抬手将药丸落进他嘴里。
药丸上还沾着血，入口即化，刚满月的幼子咂咂嘴，随即咯咯笑开来。
书语深深看了一眼地上的襁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太尉府长女当初给出的条件太过，只是景王的一点喜好，他当时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可一朝事发，牵连的，又何止妻儿。”
自断经脉，也只是徒劳，生命消逝之际，书语听到了手起刀落的声音。
血从书房门下蜿蜒而出，被雨水冲淡后汇聚于庭前水池，滋养着一池盛开的荷花。
“崇明寺的荷花开得正好，阿笙那日早些过去，兴许还能寻得一株并蒂莲，许上一个心愿。”
“别无所求。”
傅行言转了转杯沿，闲适地笑开来，他说：“阿笙说什么便是什么。”
裴南笙为他添了满杯茶。
茶满送客。
傅行言言语之中尽是委屈：“话还未说几句，阿笙这就赶我走了。”
裴南笙无奈：“天色己晚，傅小侯爷，若叫人看见了……”
一句话正中下怀，傅行言急忙道：
“若叫人看见了，我便上门提亲。”
裴南笙起身要走，傅行言急忙扯了她的衣袖：“阿笙，我有要紧事。”
怕她不信，傅行言仰头补充道：“事关你的安危。”
裴南笙只得坐回原处，静静等着他说。
“阿笙是否察觉，身边有人监视？”
除了裴家那些明里暗里的耳目，就是近日出手相帮的人，若说是监视，他们便也算是。
“流云，把箭拿给我。”
裴南笙拆开帕子，将两只袖箭拿给傅行言：“这两支箭，傅小侯爷可是识得？”
两支箭的箭尖都有些磨损，箭身上的纹样图腾倒是清晰。
傅行言捡出靠外的一根，捏着箭尖一侧，将箭身放在烛火上烘烤，片刻，箭身上的暗孔就开始出烟。
数十个暗孔连在一处，显出玄机属的暗印。
他耐心解释：“这支箭，与你那弓弩一样，是玄机属的东西，甲巳会在暗中护着你，阿笙若要找我，吩咐他一句便可。”
“至于这支。”傅行言换了另一支箭端详：“做工精良，但材质有所不同，我看着，像是大泽境内特有的乌金。”
“不过阿笙不必担忧，此人并无恶意，乌金贵重，此事势必与大泽权贵有所牵连，查起来费些功夫，阿笙且耐心等上几日。”
“大泽？”裴南笙不禁疑惑。
大泽国富，且与中州交好十数年，两国边境安宁，大泽的贵人为何会遣人守在她身边。
“阿笙不必为此费心。”傅行言将一个檀木盒子推到她手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