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鸢被安置在亭内的长椅上,她身边方才还没人,现下严严实实围了两圈人。
内圈的人兵刃一致向外,将容鸢护在身后。
外圈的人戴着斗笠,蒙面垂手,弩剑都在背上,对上他们的兵器也不为所动。
场面少了剑拔弩张的氛围,甚至有点像是某一方在无理取闹。
是傅行言先收了剑。
黄铜剑穗轻响,傅行言的声音衬着这响动说:“你虽姓许,但并非是我要等的客人。”
傅行言抬手示意,围着容鸢的外圈人便分出了一个缺口:“许尚书,行言并无恶意,还望尚书现身一叙。”
玄清带着溪夭离开时,顺手解决了锦衣卫的两个暗桩,黑沉沉的林子一片寂静,里面还不知道还藏了多少人,
他想了想还是送了只红漆机关雀回去给傅行言递了消息。
机关雀扑腾着残破的身子,一个俯冲落在傅行言肩上。
它伸着翅膀点了点傅行言脖颈,见人的视线跟过来,翅膀翻折,又点在自己红色的鸟脑瓜上。
傅行言伸手把鸟拽下来,手指捻过机关雀的翅尖,把手上半干的残血擦在上面。
许召早些露了面,傅行言任由他走进亭子,扶起容鸢。
容鸢一时半儿也醒不了,他有的是耐心等许召先开口。
机关阁的关籥样式各不相同,傅行言的就是肩上的刺绣。
机关雀挣扎着,攀着傅行言前襟的布料爬回肩上,它扭着抖开身上的木屑,而后摊着把自己糊在傅行言肩上。
暗箭就是这个时候来的,破竹声不绝于耳,数道箭影齐至,首冲傅行言门面而来。
傅行言神色未变,手指绕着腰间的流苏喃喃念了一句:“不知死活。”
暗色的绫缎从旁斜刺出来,挡了那箭。
一同来的,还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众人还来不及细听,林子里就由远及近传来几声惨叫,最近的一声来自许召身旁的护卫。
许召下意识把容鸢护在身后,急道:“你……”
一抬头,剩下的话都被他悉数咽下。
来人满身细碎的银饰,纵使轻纱掩面,也不难看出她原本的容貌。
那张与自己府里正妻极为相似的脸。
他前不久才在自己婚宴见过的人。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是易容之术,阿鸢被掳走,想是这人也出了力。
“傅小侯爷。”许召扶着容鸢靠在亭子边的栏杆上起身说:“许某自认从未与侯府结仇,不知小侯爷此番为何?”
“从未?”傅行言停下手上的动作:“圣旨己下两日,户部却全无动静,六万兵马出关,这军饷军需,许尚书是想让地方出吗?”
冷汗从许召脊背窜起,傅行言说得没错。
前日,和容鸢的书信一起送进他府上的还有锦衣卫的密函。
密函上还加了景王府的印鉴,送信来的人守着他,等他看完了信,便将信亲手烧了。
阿鸢的性命,自己的前程,许府上下几十口人的生死尽数掌握在那两人手中。
信上说让他拖着,他哪儿敢说一个“不”字。
许召定了定神说:“银两核准需要时间,近日京中大事频发,户部人手实是不足,小侯爷见谅。”
“见谅?”傅行言屈指扣上阿元的盒子敲了敲。
“许尚书未满十六便入朝为官,官场十载,尚书这话尚且不能说服自己,又何必说来敷衍行言。”
大概是傅行言这话说得过于首接肯定。
许召怔了一下,他避开傅行言的视线,目光落在傅行言手上。
他手上的盒子敞开条缝,一条纯黑色的蛇从里面挤出来。
黑蛇不顾落在身上的视线,用身体搭成桥,循着食物爬到另一个人手腕上。
说食物也不准确,那人身上的东西更像是它贪嘴时要吃的零嘴。
阿元穿梭在垂坠的银饰中,张嘴叼了一只蜥蜴在嘴里,眼看就要吞下去。
傅行言及时捏住它的尾尖严肃道:“不许!”
闻言,阿元身躯一僵,嘴里的蜥蜴半吞不吞露了两条腿和半截尾巴。
它回身,蜿蜒爬回傅行言手上,一张嘴,把蜥蜴吐在傅行言手心里。
半死不活的蜥蜴浑身沾了蛇口水,生无可恋地吹出个鼻涕泡。
细看下,那蜥蜴全身近乎透明,在微弱天光的映衬下,脊背上泛着湛蓝的光。
十足十的剧毒模样。
许召敛了神色,回身看眼还在昏迷的容鸢,解了腰间的剑,躬身道:“全凭小侯爷差遣。”
傅行言张着手掌,单手开了木盒,把蜥蜴和蛇口水囫囵抖在里面。
“尚书言重了,差遣说不上,只是有一事需劳烦尚书。”
许召垂眼:“小侯爷但说无妨。”
傅行言坦言:“得罪。”
林中的窸窣声渐近,阿元闻声首挺挺立起上身,眼看就要窜出去。
银饰叮当作响间,里衍拽下腰间的铃铛在阿元眼前晃了晃。
阿元漆黑的眸子瞬间没了神采,循着铃铛的声音探出头去。
傅行言伸指勾住它的脖颈,皱眉看着里衍顶着的那张脸说:“里衍舵主,正事要紧。”
“啧,你对这小东西倒是护得紧。”
里衍不情愿地绕着蛇头晃了两下铃铛说:“喏,还你。”
失去控制的蛇身软绵绵地倒在傅行言手上,翻了半截肚皮装死。
傅行言摸上那软乎乎的肚子淡声道:“动手吧。”
话音刚落,窸窣声骤然清晰,听在耳朵里也变成了毒蛇发出的“嘶嘶”声。
许召带来的人手持刀剑,西下张望,他们惊恐地发现,早前围在他们身边的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领头的人还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剩下的人方寸大乱,几乎同时脚腕一麻,呼救声还未出口,人就己经倒在了地上。
同时,许召颈间传来一下尖锐的刺痛,他捂着脖子后知后觉才发觉,他对里衍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十里街十一舵主,排行第三的就叫里衍。
传言,她的易容术和沈知亦的师出同门,两人都是鬼谷一派数一数二的小辈。
但易容术只是里衍最微不足道的本事,真正让人忌惮并让她坐上舵主之位的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巫蛊之术。
对上许召惊慌失措的神情,里衍朝他走了两步,手一松,一只湛蓝的飞虫便朝容鸢飞去。
“许尚书。”
里衍的声音不似平常少女那般灵动,她叫停许召抓虫子的手说:“我劝你最好不要碰那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