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虚会开得月老差点当场羽化。
他耷拉着脑袋，像一株被霜打过的仙草，晃回了自己的地盘。他那张由整块千年沉香木打造的办公桌上，不知何时己经摆好了两只夜光杯，旁边还温着一壶酒。酒香清冽，是西王母瑶池特供的桂花仙酿。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摸进来的，除了扫把星没别人。
果然，屏风后转出一个瘦削的身影，正是扫把星。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堆废弃红线上，一边剔着牙，一边冲月老挤眉弄眼：“怎么样老月，被景明那小子的‘情感熵变’给绕晕了吧？我跟你说，每次听他开会，我都感觉自己的霉运指标在噌噌往上涨。”
月老一屁股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暖流从喉咙一首烧到丹田，总算冲散了些许郁结之气。“他不是在洗脑，”月老长叹一声，把空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他是在用我听不懂的话，来否定我做的所有事。阿扫，你说，是不是我真的老了？跟不上天庭的潮流了？”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扫把星满不在乎地给他满上酒，“老，是肯定老了。但跟不上潮流？这可不一定。天庭这潮流，三百年一小变，五百年一大变，你要是次次都追，非得累死不可。咱们这种有资历、有编制、没啥上升空间的老神仙，就得有老神仙的活法。”
他压低声音，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说：“你听说过‘职场摸鱼学’吗？”
“摸鱼？”月老皱眉，这词儿他今天第二次听，“凡间渔夫的技巧？跟咱们神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扫把星一拍大腿，“所谓‘摸鱼’，精髓就在于‘看起来很忙，其实啥也没干，但谁也挑不出你的错’。这可是门大学问，是咱们这种老油条在景明那种‘卷王’手下生存的唯一法门。”
他来了兴致，绘声绘色地讲解起来：“就拿我来说，司职‘霉运’，听着吓人，其实屁大点事。天帝给我的KPI是每月制造一百起‘无伤大雅之小倒霉事件’。换了以前，我得满天庭溜达，今天让这个仙女的丝带打个结，明天让那个仙童的葫芦洒点水，费劲不说，还得罪人。现在呢？”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我现在就专搞一个人。”
“谁？”月老被勾起了好奇心。
“司法天神，纠察灵官！”扫把星说起这个就眉飞色舞，“那家伙，天庭第一的强迫症，古板、严肃、最爱打小报告。我把他一天的行程都摸透了。辰时三刻，他准时喝第一口茶，我就让他烫着嘴；午时一到，他要去凌霄殿汇报工作，我就让他的必经之路上凭空多出一块青苔，保证他一个趔趄，仙冠都能歪；酉时，他批阅公文，我便让他的狼毫笔正好分叉，墨水‘啪’一下，毁了他最得意的一篇判词！”
“一天三起，一个月就是九十起。我再随便找几个打瞌睡的小仙童，让他们做梦流口水，轻松凑够一百起。你看，我工作量满满，数据清晰可查，KPI月月超额完成，还只得罪了一个本来就看我不顺眼的家伙，这叫什么？这叫‘风险可控，精准投放，降本增效’！”
月老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这也太损了。”
“这叫智慧！”扫把星得意地晃着脑袋，“你也一样啊，老月。景明不是要‘匹配成功率’吗？这还不简单？”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两块颜色相近的石头，煞有介事地放在桌上。
“你看，”他指着石头说，“‘姻缘匹配报告’。当事人甲：青冈岩。当事人乙：鹅卵石。性格分析：双方均沉稳、内敛、情绪稳定度极高。匹配度测试：经‘三生石’数据回溯，两者五万年前同属一座山脉，有‘同根生’之宿缘。行为预测：未来一万年内，分手率为零，争吵率为零。结论：天作之合，建议立刻绑定‘永恒红线’！报告完毕！”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景明的腔调，差点把月老给逗笑了。
“看见没？”扫把星摊开手，“你一天给十对石头、二十对盆栽牵线，不出半个月，你的‘匹配成功率’和‘长期关系稳定度’这两项KPI，能首接飙升到整个天庭第一！到时候景明见了你都得客客气气的。至于凡人嘛……让他们自己用App‘右滑’去吧，你没看他们一个个滑得不亦乐乎，你情我愿的，咱操那份闲心干嘛？”
扫把星的这番话，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荒诞逻辑，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月老从未想象过的一扇门。门后，是一条铺满了鲜花和掌声的康庄大道，路上没有荆棘，没有烦恼，只有漂亮的KPI数据和安稳的退休生活。
这确实是条路子，一条能让他在姻缘司混到退休的路子。
可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皮肤下，那若隐若现的、与生俱来的红线脉络，它曾牵过奋不顾身的将军与舍身饲魔的公主，也曾连起过苦守寒窑的书生与冲破天规的七仙女。它是一门手艺，一门关于人心与勇气的、滚烫的手艺。
他无法想象，自己这双曾牵动人间无数悲欢离合的手，最后会沦落到去给两块冰冷的石头写匹配报告。
“阿扫……”月老把酒壶轻轻推开，眼神里的笑意退去，重新变得深邃而疲惫，“我干不了这个。如果这活儿，真的只能这么干了，那我……宁可不干。”
扫把星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他看着月老，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啊，就是天庭最后一个老实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