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中弥漫着草药特有的苦涩清香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善意触动的复杂氛围。 这股气息不同于任何己知的香料,它带着潮湿泥土的腥气、某种未知草木根茎的辛辣回甘,以及一种仿佛从大地深处蒸腾而出的、顽强不息的生命韧劲。这奇异的药香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探入每个人的鼻腔,在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冲突后的营地中弥漫开来,无声地洗涤着空气中残留的硝烟与戾气。
士兵们紧绷的神经似乎被这气息轻柔地抚过,脸上原本因愤怒和复仇欲而扭曲的线条,在不知不觉中松弛了几分。他们下意识地抽动着鼻翼,眼神中的凶狠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那里面混杂着惊愕、难以置信的茫然、一丝被原始质朴行为所触动的暖意,以及对那片未知丛林和未来命运,悄然滋生的一缕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希冀之光。
老船医己经捧着那包珍贵的“血蟾衣”和“七叶还魂草”,如获至宝般冲向医棚,去救治那两名命悬一线的重伤员。 他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双手,此刻却异常稳定地托着那个用宽大翠绿芭蕉叶层层包裹的“圣物”,脚步急促却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庄重。冲进弥漫着血腥与汗臭的医棚,他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快!取我的青石药臼!舀最清的晨露水来!快!”
包裹被小心翼翼地摊开,暗红色、形如干瘪蟾蜕的“血蟾衣”与翠绿欲滴、叶分七叉的“七叶还魂草”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愈发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腥甜与草木清冽的奇异药香。
老船医颤抖着手指,捻起一小片“血蟾衣”,凑到鼻尖深深一嗅,又对着光线仔细辨认其纹理,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天可怜见!真是……真是续命的宝贝啊!” 他不再迟疑,亲自操起药杵,将“血蟾衣”与“七叶还魂草”按特定比例放入石臼,加入几滴珍贵的晨露,奋力捣磨起来。臼中逐渐化作一团粘稠的、散发着强烈生命气息的暗绿色药膏。他屏住呼吸,用骨片小心地将药膏敷在那两名重伤员乌黑、几乎要溃烂流脓的伤口深处。
药膏甫一接触皮肉,重伤员原本因剧痛而剧烈抽搐的身体,竟奇异地缓和了几分,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呻吟。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压抑的医棚里激起无声的波澜,也让守候在外的众人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丝。
士兵们脸上的戾气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讶、感慨和对未来一丝渺茫希望的复杂情绪。
他们或站或坐,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医棚的动静,或是茫然地望向俘虏消失的密林方向。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尚未愈合的旧伤疤,眼神中流露出对那神奇草药的渴望;有人则低声与同伴交谈,语气中充满了对那群“野人”行为的困惑与不解,但那份咬牙切齿的恨意,终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后短暂的喘息,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未知前路的茫然期许。
赵晞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卓谋和李海身上,语气陡然转为凝重与务实:“然,善念可期,前路未卜!千藤湾近在咫尺,却仍是未知之境!水道深浅如何?礁石暗流潜伏何处?岸边地形是否利于登陆?更紧要者,那‘海蛇窝’深处,是否己有其他势力盘踞?或是那‘隐龙’爪牙的巢穴?我等若举营盲动,如同蒙眼蹈海,稍有不慎,便是舟覆人亡,万劫不复!”
他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卓谋和李海:“卓将军,李将军!二位血战方归,劳苦功高!然探路之责,事关数百兄弟生死存亡,仍需仰仗二位再披征衣!”
“殿下尽管吩咐!” 卓谋抱拳,声音沉稳有力,脸上虽带着疲惫,眼神却己重新燃起锐意。“末将在!” 李海也立刻应声,双眼中凶光再起,仿佛刚才的疑虑己被新的任务驱散。
“好!” 赵晞点头,声音斩钉截铁:“磐石哨!全力救治所有伤员!尤其那两位中毒兄弟,务必用好方才所赠宝药,吊住性命!清点所有储备药材,随时准备接应!”“卓将军!” 赵晞看向卓谋,“你熟悉昨日路径,更有丛林生存之能!此次陆路探查,由你主导!立刻在你部中挑选三十名身手矫健、经验丰富的兄弟!李将军!”
“末将在!”“由你亲率锋矢哨三十悍卒随行护卫!披甲执锐,弓弩上弦!携带火油毒烟弹!沿途需倍加警惕,留意昨日伏兵是否再现,更需防范毒虫瘴疠疠!”“末将领命!” 李海抱拳,眼中战意升腾。“另外,” 赵晞转向水面方向,“速派人传令‘海麒麟’号,命破浪哨哨正林默亲自驾驶小船,载十名精干水手,顺河而下,于昨日遇伏点附近水域等候,与你等陆路队伍在河口汇合!水路协同探查,务必探明‘千藤湾’入口水道情形!林默负责水路,卓将军总揽全局!”
“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 赵晞下令。“得令!” 卓谋和李海齐声应道。
命令清晰果断!营地瞬间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磐石哨:医士全力施救,药香弥漫;辅兵清点药材、加固营地。
卓谋部:卓谋迅速点齐三十名精锐丛林战士,都是经验最丰富的前哨和老兵,他们沉默而迅速地检查着简陋但实用的武器、绳索、水囊和少量应急干粮。
锋矢哨:在李海的咆哮声中,三十名最悍勇的士兵迅速披挂皮甲,检查强弓劲弩的弦力与箭矢,磨利刀锋,将封好的火油罐和毒烟弹分装携带。杀气瞬间再次凝聚。
破浪哨:一名破浪哨辅兵飞快跑回椰风湾岸边,向停泊在不远处浅滩的“海麒麟”号打出手旗信号,传达了赵晞给林默的命令。
半个时辰后,陆路探路队准备完毕。卓谋魁梧的身躯立于队首,腰间悬挂着新锻的腰刀,背上挎着硬弓,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通往南方的茂密丛林,那是昨日他们浴血杀出的路径。李海手持厚背砍刀,双眼如鹰隼隼般警惕地扫视着可能伏兵的区域,站在卓谋身侧稍后位置。两队士兵沉默地跟随着,混合成一股充满实战力量的队伍。没有任何多言,卓谋对李海点了点头,大手一挥!
探路队如同无声的潜流,迅疾而警惕地再次没入了那片曾给他们带来伤痛、此刻却充满了希望与未知的绿色深渊,沿着昨日被血迹和足迹标记过的路径,向三十里外的河下游目标方向谨慎而快速地推进。他们的目标是:与林默的水路小队在河口汇合,共同完成对千藤湾的最终侦察!
赵晞站在营地边缘,目送探路队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林莽之中。他转身,望向身后暂时留守的庞大营地——伤员在磐石哨医士的照料下呻吟渐弱;铁匠铺的炉火在卓谋部剩下的壮汉和靖海营士兵的奋力鼓风下,燃烧得更加炽烈,通红的“华夏烬”铁块在铁锤的敲打下,发出清脆而充满力量的“铛!铛!铛!”声;营地的防御被加强,水面上,“海麒麟”号己放下一艘快艇,在林默亲自操舵下,载着十名精干水手,正破开浑浊的河水,顺流驶向约定的汇合点。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丛林湿气、铁火焦香与新生草药的气息涌入肺腑。再造华夏之路,道阻且长。但此刻,那第一缕由善意点燃的星火,与这水陆并进、扑向未知的坚定身影,正共同撕开迷雾,刺向那片被命名为“千藤湾”的希望之地。他需要做的,是稳住后方,同时密切注视河下游方向——等待那决定命运的信号烟火,升起在千藤湾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