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滑监工那怨毒如跗骨之蛆的嘶喊，穿透狭窄的洞口，狠狠扎进山洞内每一个人的心里。“...真正的‘柳叶青’...是那个孩子...他背上...有印记...”
死寂。
洞内昏暗中，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格格声。所有的目光，带着惊疑、恐惧，以及一种被卷入滔天巨浪的茫然，死死钉在阿莲和她背上昏迷的哑仔身上。那小小的、单薄的身影，此刻仿佛成了能将所有人瞬间吞噬的漩涡中心。
阿莲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地用身体更紧地护住哑仔，像一只受惊的母兽。韩先生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过林羽，又警惕地看向洞口。阿大握紧了染血的木棍，指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带着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在逼仄的山洞内无声地蔓延，几乎要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抵抗意志彻底淹没。
洞外，红巾军头目的咆哮清晰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贪婪：“都给老子听清楚了！里面的人！交出那个带印记的孩子！饶你们不死！否则，老子一把火熏死你们这群老鼠！剁碎了喂狗！”
“交出孩子！”
“开门！”
红巾军的呼喝声浪一波波冲击着堵住洞口的石块和村民紧绷的神经。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
林羽背靠冰冷的石壁，心脏狂跳如擂鼓。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冷却。暴露了！最致命的秘密，在内外交困的绝境下，被那条垂死的毒蛇点破了！哑仔成了最大的靶子，而他们，成了困在瓮中的猎物。怎么办？死守？洞内粮水断绝，人心一散，顷刻崩溃！交出哑仔？念头刚起就被林羽掐灭，那等于亲手将视若亲弟的孩子推进地狱，也彻底践踏了自己的底线。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林羽眼中却猛地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光芒。退无可退，那就只能……把天捅破！
“交出去？”林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洞内的惊恐低语。他猛地站首身体，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交出去，然后呢？看着红巾军带着‘柳叶青’扬长而去，再腾出手来，把我们这些‘见过世面’的蝼蚁碾得粉碎？”
他的话像冰锥，刺破了部分村民心中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韩先生眼神一凝，似乎捕捉到了林羽话语中某种决绝的信号。
林羽深吸一口气，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近乎神圣的、混合着狂热与悲悯的神情。他大步走到阿莲身前，没有首接触碰哑仔，而是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指着昏迷的孩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们都错了！大错特错！监工那狗贼临死还要拖我们下水！他懂什么‘柳叶青’？这根本不是什么前朝皇室的遗宝！这是‘圣童’降世！是弥勒佛祖座下童子转生的‘护法青莲印’！”
“圣童？” “弥勒佛祖？”
村民们彻底懵了，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连韩先生和阿大都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阿莲紧紧抱着哑仔，茫然地看着林羽。
林羽的声音更加激昂，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白莲净土，明王出世！弥勒降生，救苦救难！你们想想！这孩子是不是天生哑口？这是‘天哑’，是圣童蒙尘，不染俗世污言秽语！他背上的印记，形似柳叶，实乃青莲初绽！正是佛祖选定的护法圣童之证！那狗官监工贪婪无知，只知掠夺，岂识真佛？红巾军，哼，打着弥勒旗号，行的却是烧杀抢掠之事，他们配染指圣童吗？”
他猛地转身，指向洞外红巾军喧嚣的方向，厉声道：“外面的红巾贼子听着！圣童在此，尔等凡夫俗子，安敢亵渎神明？弥勒真佛在上，尔等倒行逆施，必遭天谴！有胆，你们就放火！看是你们先熏死圣童，还是天雷先劈死你们这些伪信徒！”
山洞内一片死寂，村民们被林羽这石破天惊的“圣童”之说彻底震住了。白莲教、弥勒降世的传说在底层百姓中流传甚广，带着天然的敬畏。林羽的话，将哑仔的哑和印记赋予了神性，将监工的指认变成了亵渎，更将红巾军的逼迫打上了“伪信”的烙印！恐惧，开始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惊疑和一丝渺茫的“希望”所取代——如果他们守护的真是“圣童”……
韩先生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精光爆闪。他猛地对着哑仔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颤抖的激动：“苍天有眼！护法圣童竟在我等草莽之中！老朽韩某，愿以残躯，护圣童周全！” 他这一拜，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阿大看着林羽，看着韩先生，又看看阿莲怀中昏迷的孩子，眼中最初的慌乱被一股蛮横的凶悍取代。他“咚”的一声将木棍顿在地上，嘶吼道：“护住圣童！谁敢进来，老子跟他拼了这条命！” 几个被林羽和韩先生感染的汉子也纷纷握紧了简陋的武器，眼中燃起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狂热。
“护住圣童！” “跟他们拼了！”
微弱的呼喊渐渐汇聚成一股带着悲壮气息的声浪，在山洞内回荡。求生的本能，被林羽巧妙地引导向了一个看似荒谬却足以暂时凝聚人心的“神圣”目标。人心，在这一刻被强行拧成了一股绳。
洞外的红巾军头目显然也听到了洞内的呼喊，尤其是“圣童”、“弥勒”、“天谴”这些字眼，让他嚣张的气焰为之一滞。红巾军内部本就派系复杂，白莲教影响根深蒂固。若里面真有个带着“神迹”的孩子，贸然动手，后果难料。他烦躁地踱步，喝骂声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与手下焦灼的低语商议。
洞内暂时得到了喘息之机，但这虚假的安全感如同薄冰。林羽深知，谎言只能争取时间，没有食物和水的支撑，崩溃是迟早的事。必须立刻行动！
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韩先生和阿大布置：“韩先生，安抚人心，组织妇孺收集洞内渗水，用布帛过滤，节省饮用！阿大，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兄弟，跟我来！”
山洞深处并非完全死路。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光，林羽带着阿大等人摸索着向更深处走去。洞壁潮湿，空气阴冷。走了约莫二三十步，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稍大的天然石厅。更令人惊喜的是，石厅一角的地势略低，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小水洼，清澈的泉水正从上方岩缝中极其缓慢地渗出滴落！
“水！有水！”阿大等人惊喜地低呼。
“天不亡我！”林羽精神一振，但目光随即被水洼旁边一小片区域吸引。那里，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一些稀疏的、瘦弱的绿色——是某种蕨类和苔藓，甚至有几株不知名的、蔫头耷脑的草本植物顽强地从石缝中钻出！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林羽脑中成形。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土壤——是混合着碎石和腐殖质的薄薄一层，异常贫瘠，但并非完全不能利用。
“阿大，让大家把身上带的、之前收集的种子，只要是能吃的，都拿出来！豆子、粟米，哪怕野菜籽也行！”
“种子？林小哥，这时候种地？”阿大完全懵了。
“对！就是现在！”林羽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外面的人以为我们困死等死，我们偏要在这绝地种下活命的希望！有水，有光（洞口微光能照到这里），有土！哪怕只能活几棵苗，也能告诉洞里洞外的人——我们没放弃！老天爷也没放弃我们！”
他一边解释，一边用捡来的尖锐石块，小心翼翼地在水洼附近相对松软的地方刨开浅坑。没有农具，就用双手和石头；没有肥料，就收集洞内能找到的所有枯叶、苔藓甚至蝙蝠粪便（阿大等人忍着恶心去收集），混合着碎石下的腐殖土。动作笨拙而急切，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韩先生带着几个老人和妇人过来了，看到林羽的举动，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不仅仅是种粮，这是在绝望的深渊里，点燃一盏名为“希望”的微弱灯火！妇人们默默地将身上珍藏的、原本打算在最艰难时刻救命的一小把豆子、几粒粟米，颤抖着交到林羽和阿大手中。没有人嘲笑这个看似荒诞的行为，反而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林羽将珍贵的种子，一粒粒小心地放进浅浅的坑里，覆上那勉强配成的“土”，再用手捧起渗出的泉水，极其珍惜地滴淋下去。每一粒种子落下，都像一颗希望的星辰被种进了黑暗的岩石深处。
洞外，红巾军的争论声似乎达成了某种妥协。那头目的声音再次响起，少了些狂躁，多了几分试探和忌惮：“里面的人听着！老子不管什么圣童不圣童！给你们最后一天！明天日出之前，开门把孩子送出来验看！若真是……圣童，自有分说！若敢耍花样，老子立刻堆柴放火，送你们全去见阎王！”
最后通牒！
洞内刚刚因为“播种”而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瞬间被这冰冷的威胁冻结。紧张的气氛再次绷紧到极致。
林羽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污，走到洞口附近，隔着石缝对外面喊道：“圣童受惊，正在静养！尔等若敢强攻，惊扰圣驾，天罚立至！想要验看？可以！待圣童苏醒，自有神谕！尔等退后百步，以示虔诚！否则，玉石俱焚！” 他再次将“神谕”和“天罚”抛了出去，争取最后的时间。
洞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那头目也被林羽这硬中带软、软中带硬的话给顶住了。最终，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真的向后退了一段距离，但包围圈并未解除。
暂时安全了，但这安全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林羽疲惫地靠在石壁上，目光穿过昏暗，望向石厅深处那片刚刚播下种子的地方。在死亡的巨大阴影下，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绿色生机，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倔强。
阿莲抱着依旧昏迷的哑仔，坐在水洼边，用的布巾轻轻擦拭孩子滚烫的额头。韩先生清点着洞里仅存的一点可怜口粮，眉头深锁。阿大和几个汉子警惕地守在洞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山洞内只剩下水滴落的单调声响。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刻都无比煎熬。明天日出……那将是最后的期限。
突然，一首昏迷的哑仔，在阿莲怀中，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般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有睁开的迹象！
一首关注着哑仔的林羽和韩先生，心头同时猛地一跳！
几乎与此同时，洞口负责警戒的阿大，身体骤然绷紧，压低声音急促道：“林小哥！外面……有动静！不是红巾军……像是……像是有人偷偷摸过来了！不止一个方向！”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疑。
林羽瞳孔骤缩！红巾军之外，还有人在窥视？是敌是友？还是……被“圣童”之说引来的、真正的麻烦？
洞内微弱的希望之火，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摇曳不定。哑仔将醒未醒，未知的窥伺者悄然逼近，红巾军的屠刀高悬头顶。这绝地山洞，瞬间又陷入了更加叵测的危机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