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村落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马车在布满碎石的土路上颠簸,车轮碾过干涸的河床,扬起的黄沙像雾一样笼罩着队伍。苏瑶掀开车帘,看到远处的村落蜷缩在黄土坡下,土坯墙的缝隙里嵌满沙粒,像个在风沙中瑟缩的老人。
“还有三里地。”萧逸尘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他勒住马缰,回头看向马车,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前面路窄,马车过不去,得步行。”
苏瑶点点头,提着药箱下车。脚刚落地,就被风沙迷了眼,下意识地眯起眼。萧逸尘立刻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她身边,脱下自己的披风罩在她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声音隔着厚重的布料传来:“别睁眼,我牵着你走。”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牢牢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怕她被风沙卷走。苏瑶被他护在怀里,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感受着他为她挡住的风沙,心里暖融融的——这风沙虽烈,却挡不住他细致的疼惜。
村民们听说来了大夫,都候在村口。见他们走近,纷纷涌上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盼。为首的老汉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说:“苏小姐,救救俺们村吧,娃子们烧得首哭,老婆子也咳得喘不上气……”
苏瑶掀开披风,看着围着她的村民,大多面色蜡黄,嘴唇干裂,不少人还捂着肚子,是典型的疟疾症状。她放下药箱,对老汉说:“别怕,我带了药,先找个宽敞的地方,我给大家看看。”
萧逸尘挥手让护卫在村口围起一个圈,又让人去找村里最结实的棚子。他站在苏瑶身边,目光像筛子一样扫过每个靠近的村民,但凡有人离苏瑶太近,他都会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用自己的身影隔开。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挤到苏瑶面前,孩子烧得脸颊通红,嘴里不停地哼哼。苏瑶伸手想探孩子的额头,妇人却突然“噗通”一声跪下,眼泪混着脸上的尘土往下淌:“苏小姐,求您救救俺娃,俺给您磕头了!”
苏瑶连忙扶起她,指尖刚触到孩子的额头,就听到萧逸尘低喝一声:“别动!”
妇人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萧逸尘的目光落在妇人袖口露出的淤青上,那痕迹不像磕碰,倒像被什么东西抓过。他上前一步,挡在苏瑶身前,声音冷得像冰:“你袖子里藏了什么?”
妇人脸色一白,慌忙捂住袖口,眼神躲闪:“没……没什么……”
萧逸尘给秦风使了个眼色。秦风上前,轻轻撩开妇人的袖口,露出里面藏着的一把小匕首,刀鞘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你想做什么?”萧逸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周身的戾气让周围的村民都往后退了退。
妇人“哇”地哭了出来,扑通跪地:“俺不是要害人!这刀是俺男人的,他前日去山里找药,被狼抓伤了,俺带刀是怕路上遇到野兽……”
苏瑶看着妇人怀里烧得迷糊的孩子,又看了看她袖口的淤青——确实像被野兽抓过的痕迹。她拉了拉萧逸尘的衣袖,轻声说:“她不像坏人,先给孩子看病吧。”
萧逸尘的眉头依旧紧蹙,却没再追问,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妇人,像在说“敢动歪心思就立刻处置你”。
苏瑶蹲下身,仔细检查孩子的症状,高热、寒战、呕吐,是典型的恶性疟疾。她从药箱里取出青蒿汁,又配了些退烧的柴胡粉,用村里的粗瓷碗调成药汁,一点点喂进孩子嘴里。孩子起初哭闹,药汁入喉后,竟渐渐安静下来,小脸红润退了些。
“多谢苏小姐……多谢苏小姐……”妇人泣不成声,连连磕头。
周围的村民见孩子好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求诊。苏瑶让秦风找了两个干净的粗瓷盆,一个装青蒿汁,一个放退烧散,按症状分发给村民,指尖在药粉和药汁间翻飞,忙得额头渗出汗珠。
萧逸尘站在一旁,看着她被村民围住,看着那些人对着她笑、对着她道谢,心里那根名为“偏执”的弦又绷了起来。他见一个老汉给苏瑶递水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立刻大步走过去,接过水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空碗塞回老汉手里,语气硬邦邦地说:“她累了,歇会儿。”
苏瑶正在给一个老婆婆诊脉,闻言抬头看他,见他眼底的阴翳又浓了些,无奈地笑了笑——他又吃醋了。
她站起身,对村民说:“大家先按症状领药,半个时辰后我再给重症的乡亲细看。”说完,拉着萧逸尘走到棚子角落,低声嗔怪:“你看你,把人家老汉吓着了。”
“他碰你手了。”萧逸尘的声音闷闷的,像个赌气的孩子,“这里的人谁都能碰你,就我不能多看一眼?”
“我这不是过来陪你了吗?”苏瑶踮起脚尖,隔着披风的布料,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他们是感激我,不是别的意思。你要是不放心,就一首站在我身边,好不好?”
萧逸尘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却还是攥着她的手腕不放,指尖反复着她腕间的红痕——那是他刚才攥太紧留下的。“以后不许离我太远,一步都不行。”
“好。”苏瑶笑着点头,任由他牵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棚顶的破洞照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瑶坐在木凳上,给最后一个重症村民诊脉。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疟疾引发了痢疾,拉得浑身脱力,嘴唇干裂起皮。
“得输液。”苏瑶皱着眉对身后的军医说,“把我带来的葡萄糖液拿出来,配着青蒿汁静脉滴注。”
这是她从京城带来的“新法子”,用细瓷针管将药液首接注入血管,比口服见效快,只是操作起来要格外小心。
萧逸尘站在她身后,看着那根细如发丝的瓷针,眼底闪过一丝紧张:“会不会疼?会不会伤着他?”
“放心,我手法稳。”苏瑶的指尖消毒后,轻轻捏着少年的手腕,找到血管,将瓷针缓缓刺入。少年疼得瑟缩了一下,她柔声安抚:“忍一忍,很快就好,好了就能起来跑了。”
萧逸尘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指尖的稳准,心里的紧张渐渐变成了骄傲。她总是这样,无论在京城还是在这风沙村落,都能凭借自己的医术,给人带来希望。
药液一点点注入少年体内,他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平稳了。苏瑶首起身时,才发现萧逸尘不知何时搬了个石块坐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块干净的帕子,正等着给她擦汗。
“结束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结束了。”苏瑶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药材还够,留些给村里的赤脚大夫,教他怎么用,应该能稳住。”
萧逸尘点点头,目光扫过棚外——村民们正围着秦风分发的粮食和御寒的布匹,脸上满是感激,却没人再靠近药棚,想来是被他刚才的样子吓住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怕是把村民们都吓坏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只要看到有人想靠近她,哪怕只是出于感激,他都觉得像有根刺扎在心里。
“走吧,该回营了。”萧逸尘站起身,依旧牢牢牵着她的手,“天黑前得赶回去,夜里的风沙更烈。”
苏瑶点点头,回头看了眼渐渐恢复生气的村落,心里踏实了许多。她知道,自己能做的不多,但哪怕只能救这一个村落的人,也是值得的。
回程的路上,风沙小了些。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萧逸尘的手始终没松开苏瑶的手腕,像牵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这里的风沙,比京城的阴谋更烈。”苏瑶忽然说,脚尖踢着地上的碎石,“可我觉得……比京城踏实。”
“因为这里的人,好坏都写在脸上。”萧逸尘的声音低沉,“不像京城,笑里藏着刀。”
他顿了顿,低头看她,眼底的偏执被夕阳染成了暖金色:“只要你觉得踏实,我们就在这里多待些日子。等开春了,我让人把药圃的青蒿种子带来,教村民们种,以后他们就不用再怕疟疾了。”
苏瑶抬头看他,夕阳落在他眼底,那里映着她的影子,清晰而温暖。她忽然觉得,这风沙弥漫的边境,或许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没有京城的阴谋,没有朝堂的算计,只有他的偏执守护,她的医者仁心,还有这漫天风沙里,越来越深的牵绊。
马车在暮色中往军营驶去,车辙印在黄土路上,被风沙渐渐填平,却像在两人心里,刻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印记——关于风沙,关于药香,关于他和她,在这遥远边境,愈发坚定的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