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玻璃门叮当作响，小芳踮脚往货架补矿泉水。穿蓝校服的男孩蹲在冰柜前，手指在化开的水雾上画圈：“周叔，这柜子底下有字！”
老周掀开挡板，手电光扫过压缩机外壳——斑驳锈迹间，刀刻的“214”清晰可见。林小满正搬着饮料箱进来，塑料箱角“咚”地撞在冰柜上，震得顶上的棒棒糖罐首晃。
“你爸当年攒三个月工资买的这冰柜。”老周用抹布擦着锈迹，“说是给厂里冰镇酸梅汤用。”
后巷飘来炒辣椒的呛味。李婶的大嗓门穿透薄墙：“拆迁队老王说挖出个铁皮盒！里头全是玻璃药瓶！”
福利院树荫下，王振华的单片眼镜滑到鼻尖。实习生小雨举着泛黄的相册：“王爷爷，这张合影背后有字。”
1999年六一儿童节照片背面，褪色的圆珠笔写着：“小安今日会坐，注射46ml。”孩子们围着看蚂蚁搬家，谁也没注意沙坑里半埋的注射器针头在阳光下反光。
“小雨，帮我把捐款箱搬进来。”王振华转动轮椅，箱底突然脱落。二十三枚生锈的硬币滚出，每枚都贴着胶布，上面工整地写着纺织厂工号。
夜市油烟熏得人睁不开眼。陈建军把烤馒头片拍在桌上：“那批旧机器老子不碰了！”
包工头老李嘬着牙花：“林卫东的工友今晚聚会，你不想听听当年……”话没说完，邻桌醉汉突然哼起《咱们工人有力量》，跑调的歌声里混着句：“锅炉房那晚亮得跟白天似的……”
陈建军猛地攥紧啤酒瓶。油渍斑斑的桌面倒映出便利店灯光，林小满正蹲在门口修冰柜，扳手敲击声像极了当年修暖箱的动静。
便利店阁楼闷热如蒸笼。林小满掀开工具箱夹层，陈年的机油味里混着甜香——半袋化了的陈皮糖粘着张电费单，1999年5月的数字被红笔圈住：214.3元。
“那月锅炉房电费暴涨。”老周端着绿豆汤上来，“你爸挨了处分。”窗外突然闪过电焊光，对面工地的切割机溅起火星，半截保险柜门在尘土中若隐若现。
小芳在楼下惊呼：“冰柜通电了！”老化的压缩机发出闷响，化开的冰水在地面蜿蜒，恰好流到“214”刻字的位置。
助学驿站的吊扇咯吱转着。张会计教孩子们叠纸船，留守儿童妞妞突然举起作业本：“张老师，这个‘安’字写得对吗？”
泛黄的田字格本上，1999年的批注龙飞凤舞：“‘安’字要写端正——林卫东”。窗外传来三轮车刹车声，快递老赵扛着木箱喊：“张会计！邻省福利院回赠的绘本！”
拆箱时飘出樟脑味，二十三年崭新的《小蝌蚪找妈妈》里夹着体温记录单。1999年5月17日那栏，稚拙的铅笔字写着：“小安姐姐今天没来打针。”
慈云寺的银杏叶开始转黄。林小满帮厨时，老和尚从粥锅里捞出个铝饭盒：“蒸馒头时发现的，像是故意塞进蒸笼夹层。”
盒盖上“陈建国”的刻痕被蒸汽磨平。打开时，西十六颗褪色玻璃弹珠滚落，每颗芯子里都封着微型双色球彩票。殿外忽然吵嚷起来——陈建军和拆迁队拉扯着半棵樱花树根，须根上缠着输液管，针头还插在破碎的药瓶里。
暴雨突至，老街坊挤进便利店躲雨。冰柜突然嗡嗡震动，小芳惊慌地拔掉插头。积水从门缝漫进来，化开的冰水里浮起张糖纸，背面褪色的字迹在水渍中显形：“今夜小安高烧46℃，破例加量。”
“那年月葡萄糖精贵着呢。”李婶盯着糖纸首咂嘴，“老林总拿粮票跟赤脚医生换药瓶。”
王伯突然拍大腿：“五月十七号晚上！我见老林抱着暖箱冲出厂门，浑身都是灰……”
雨停后，福利院送来面锦旗。孩子们举着“谢谢林叔叔”的蜡笔画，王振华轮椅后挂着新冰袋——压缩机被陈念安生前的小木马撞坏了。
“修冰柜的钱从基金出。”林小满掏钱包时带出把旧钥匙，锯齿与工地挖出的保险柜锁孔完全匹配。
夜色渐深，小芳在关店前擦拭货架。手电筒光扫过冰柜内侧的“214”，忽然照见旁边还有行小字：“盼此柜恒温如初，护住所有鲜甜。”
最后一班214路公交车驶过，车灯在潮湿路面拉出长长的光带。林小满站在便利店门口，听见父亲工具箱里传出细微的咔嗒声——那把生锈的挂锁，在二十三年后的雨夜悄然弹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