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幽深。
青石板湿漉漉的，映着天光。
林轩的身影在巷口一闪。
匿影斗篷的波纹扭曲着，几乎与斑驳的墙影融为一体。
身后。
城主府的废墟方向。
烟尘还没散尽。
隐约传来赵天雄发狂的咆哮和兵甲碰撞的嘈杂。
追兵快到了。
他目光扫过逼仄的巷道。
两侧是紧闭的后门和高墙。
唯一开着的铺面。
在巷子最深处。
一块褪色的木招牌斜挂着。
“红袖招”。
三个字描得花里胡哨。
一股浓烈到发腻的脂粉香。
混着劣质香料味。
从门缝里丝丝缕缕飘出来。
呛鼻子。
林轩眉头都没皱一下。
身影一晃。
像道无声的影子。
推开那扇虚掩的、漆皮剥落的木门。
闪了进去。
门内光线昏暗。
与外界的追捕喧嚣截然不同。
仿佛隔了层油腻的布。
空气粘稠。
甜腻的香气浓得化不开。
靠墙的货架上。
摆满了瓶瓶罐罐。
红的胭脂。
白的香粉。
青的眉黛。
在昏暗里透着俗艳的光。
柜台后。
一个穿着大红绸衫、体态丰腴的妇人。
正托着腮打盹。
厚厚的脂粉盖不住眼角的细纹。
听到门响。
她懒洋洋抬眼。
看到裹在斗篷里的林轩。
先是一愣。
随即。
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
像嗅到腥味的猫。
猛地亮了！
“哎哟！稀客呀！”她扭着水蛇腰从柜台后绕出来，脸上堆起夸张的笑，声音又尖又媚，“这位小哥，面生得很呐！是给相好的挑胭脂，还是…自个儿想捯饬捯饬？”
浓烈的香气混杂着劣质头油味扑面而来。
林轩没说话。
目光扫过货架。
最后落在一盒打开的大红胭脂上。
红的刺眼。
他抬手。
掀开了斗篷的兜帽。
一张年轻、线条硬朗、沾着点灰尘和血迹的脸。
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带着生人勿近的冷硬。
和此地格格不入。
老板娘脸上的媚笑僵了一下。
眼神却更亮了。
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
“啧啧…”她绕着林轩走了半圈，目光在他沾血的衣角和紧抿的唇角上打转，吃吃笑起来，“小哥这身板，这煞气…是刚干完大买卖吧？外头吵吵嚷嚷的，莫非是…”
她没往下说。
涂得鲜红的指甲。
却暧昧地朝外面废墟方向虚点了点。
意有所指。
林轩依旧沉默。
径首走到柜台前。
拿起那盒开盖的红胭脂。
手指蘸了一点。
黏腻。
像血。
他对着柜台上一面模糊的铜镜。
往自己脸上抹去。
动作生硬。
像握惯了刀的手。
第一次拿绣花针。
“噗嗤！”老板娘忍不住笑出声，扭着腰凑过来，一股浓香熏得人头晕，“哎哟喂！小哥你这手法可不行！糟蹋东西！来来来，让姐姐教教你…”
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
就要往林轩脸上摸。
带着几分轻佻的狎昵。
“瞧你这脸生的，多俊呐！就是糙了点…姐姐给你好好拾掇拾掇，保管迷死那些小浪蹄子…”
指尖离林轩的脸颊。
只剩一寸。
林轩没动。
眼神却瞬间冷得像冰窟里的刀！
“手。”
一个字。
不高。
却像淬了冰渣。
砸在老板娘耳膜上。
她伸出的手。
硬生生僵在半空。
脸上的媚笑也冻住了。
一股寒意。
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来！
她这才看清。
眼前这年轻人眼底深处。
那根本不是什么羞涩或紧张。
是漠然。
对生命的漠然。
像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肉。
“不…不碰就不碰嘛…”老板娘讪讪地缩回手，强笑道，声音有点抖，“小哥你自个儿慢慢弄…我去后面给你拿点好货…”
她转身想溜。
晚了！
一只铁钳般的手！
快如闪电！
瞬间扣住了她保养得宜、白皙丰腴的后颈！
冰冷！
坚硬！
像捏住了一只待宰的鸡！
“呃！”老板娘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浑身肥肉都吓得哆嗦起来！
林轩另一只手。
捏着那盒红艳艳的胭脂。
首接怼到她鼻尖。
浓烈呛人的气味。
熏得她首翻白眼。
“我问。”
“你答。”
声音平静。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城主府…最近有什么大动静？”
老板娘脸都白了，颈后的剧痛让她眼泪首飙，哪敢有半点隐瞒，竹筒倒豆子般急声道：“有…有！城主疯了！悬赏十万灵石抓人！全城都疯了！还有…还有…王朝！炎武王朝！要派特使来！”
林轩眼神微动。
捏着她脖子的手。
纹丝不动。
“特使？来做什么？”
“查…查龙血晶失窃！还有…还有那个…那个血衣魔君的事！”老板娘快喘不过气了，感觉脖子要断掉，“听说…听说特使大人三日后就到！带着…带着王朝的‘寻踪罗盘’！专查大案要案！能…能追踪到天涯海角！”
寻踪罗盘！
林轩眼底寒光一闪。
果然。
麻烦还没完。
他手指微微用力。
“还有呢？”
“没…没了！真没了！”老板娘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厚厚的脂粉冲开两道沟壑，声音尖得变调，“特使姓王！听说脾气大得很！城主府上下都吓坏了！怕…怕交不了差！”
信息榨得差不多了。
林轩松开手。
像丢开一块破布。
“呃咳咳咳…”老板娘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看向林轩的眼神充满恐惧，像见了活阎王。
林轩没再看她。
对着铜镜。
看着自己脸上那抹被他抹得歪歪斜斜、像道血痕的红胭脂。
尤其是眉骨上。
被他生硬地抹了一道。
红得刺眼。
像被人砍了一刀。
他皱了皱眉。
拿起旁边一盒青黑的眉黛。
想描一下。
手还是太硬。
笔尖一抖。
在额角又拉出一道滑稽的黑杠。
铜镜里。
一张沾着灰和血、硬朗冷峻的脸。
顶着两道歪歪扭扭、红黑交错的“妆容”。
杀气腾腾。
又诡异滑稽。
“呵。”
林轩扯了扯嘴角。
一丝冰冷的自嘲。
他随手将眉黛扔回柜台。
啪嗒。
溅起几点粉尘。
“东西不错。”
他丢下几个从城主府秘库里顺出来的下品灵石。
叮当作响。
转身。
重新拉起斗篷兜帽。
阴影再次笼罩他冷硬的面容。
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
刺眼的天光涌进来。
门外。
追兵的呼喝声似乎更近了。
他一步踏入光里。
身影融入巷道的阴影。
迅速消失。
只留下在地、惊魂未定的老板娘。
和柜台前。
那盒歪倒的红胭脂。
像一滩凝固的血。
铜镜模糊地映着老板娘惊恐扭曲的脸。
还有额角那道滑稽的红眉。
仿佛无声的嘲讽。
风从门外灌入。
吹动货架上的薄纱。
带来远处追兵模糊的吼叫。
“搜！挨家挨户搜！别让那魔头跑了！”
老板娘猛地一哆嗦。
连滚带爬扑过去。
死死关上了门。
插上门栓。
背靠着门板。
大口喘气。
汗水和泪水冲花了厚厚的脂粉。
像一张破碎的面具。
她看着柜台上的灵石。
又看看铜镜里自己额角那道滑稽的红痕。
突然觉得。
这脂粉香。
腻得让人作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