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灰色布匹。空气里残留着雨水的湿冷，混杂着煤烟和尘土的味道，让人喘不过气。
林书远一夜未眠。窗外的天色从漆黑渐渐染上鱼肚白，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昨天的决定，以及苏婉那双清澈却又带着某种穿透力的眼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最后时刻选择加入，或许是因为赵明理的激将，或许是因为苏婉那句关于勇气的质问，或许，仅仅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
天亮了，学生会的人开始忙碌起来。林书远被分配去和几个同学一起，把油印好的传单分装到各个系的信箱里，以及准备在明天集会时使用的横幅、喇叭等物品。整个校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亢奋的气氛，仿佛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射出。
苏婉没有像昨天那样首接参与指挥，但她无处不在。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安静地穿梭在人群中，时而和负责联络的同学低声交谈，时而检查传单的内容是否有误。她的存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总能激起一圈圈涟漪。
中午时分，林书远在食堂遇到了苏婉。她正端着一碗稀粥，默默地吃着，脸色有些苍白。看到林书远，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书远，”她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昨晚没睡好？”
林书远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嗯，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
苏婉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第一次参与这种事情，都会这样的。别怕，跟着大家走，不会有错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书远沾了油墨的手上：记住，这不是游戏，也不是儿戏。我们喊出的每一个字，都要有分量，都要能刺痛那些麻木的灵魂。”
林书远看着她，心里有些发虚。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可能出现的后果。但他知道，苏婉是对的，这不是闹着玩的。
下午，学生会收到了来自其他大学和中学的联络信，表示将共同行动。消息传来，整个学生会的办公室都沸腾了。赵明理激动地跳了起来，挥舞着拳头高喊：好！我们有伴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林书远站在人群中，看着大家兴奋的脸庞，心里那点不安似乎被这股洪流冲淡了一些。他想起父亲曾告诫他，读书人就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眼前的这一切，却让他觉得，也许，父亲的世界观，己经过时了。
傍晚，夕阳勉强从云层里透出几缕微弱的光，给湿漉漉的校园镀上了一层昏黄。林书远和几个同学在操场边的角落里，用粉笔偷偷写下了明天的集会时间和地点。粉笔字迹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几个字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林书远的心上。
明天，将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是成功，是失败，还是……更糟？但他知道，他和他的同学们，己经站到了风浪的前沿。那压抑在心底的呐喊，正在一点一点地积蓄力量，等待着喷薄而出。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警笛，在寂静的校园里显得格外刺耳。林书远的心猛地一紧，他加快脚步，汇入了匆匆赶回宿舍的人群中。夜色，正悄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