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己近中天，明晃晃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几块刺眼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宿醉的酸腐味，还有劣质香水的甜腻气息，那张宽大的的西柱床上，地头蛇正深陷在梦乡的泥沼里，鼾声如破旧风箱般粗重地起伏着，偶尔还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带着满足意味的呓笑，仿佛在梦中正享受着某种扭曲的乐趣
那条金项链此刻被随意地搭在床边的椅背上，沉甸甸的黄金在光斑下反射着庸俗而冰冷的光泽，它的主人对窗外世界、对他派出的爪牙们、甚至对他老巢此刻的寂静无声，都毫无察觉
无知，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保护壳
自作孽，不可活
将大部分凶悍的打手派出去追捕我，只留下几个不成器的护卫看守老巢，这愚蠢的计谋纯粹是他自己膨胀的傲慢和对猎物力量的误判结出的恶果，而这份傲慢，正将他拖向深渊
所以，当最后那个护卫被我拖进阴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的地窖，和其他几具尚带余温的尸体作伴时，地头蛇的鼾声依旧在楼上回荡，甚至更加香甜了些
推开卧室虚掩的门，那股混合的气味更加浓烈地扑来，我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床上那摊令人厌恶的肥肉，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反胃感掠过心头，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我不再看向那张愚蠢、油腻、令人作呕的脸，转身，无声地执行自己的计划
楼下大厅，壁炉旁堆积着大量用来引火的、干燥到发出沙沙声响的稻草，我沉默地将它们一捆捆抱上楼，均匀地、厚厚地铺散在卧室门口、走廊、楼梯口，一首延伸到楼下大厅那些昂贵的、带着浮夸雕花的家具旁，空气里开始弥漫开干燥草茎特有的味道
接着，是地窖中那几罐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粘稠火油，它们被小心地倾倒在稻草堆上，流淌过光洁的木质地板，渗入昂贵的地毯繁复的织纹深处，浓烈的、令人头晕的油味迅速取代了之前的奢靡气息，如同死亡的预告
火油的用途，我不愿多想，我只知道在看见它时，对那地头蛇的厌恶又更进了一步
至于叫醒他？
看着他惺忪睡眼里可能浮现的惊恐、不解，甚至可能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然后在他徒劳的懊悔或诅咒的言语中结束他的生命，静悄悄的离开？
第一，我并无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变态嗜好
第二，我害怕那可能因他片刻的软弱求饶或虚伪忏悔，而滋生出的、哪怕只有一瞬的、名为“怜悯”的软弱，那对“恶”的软弱，即使这软弱早己在那个被鲜血浸透、被愤怒与绝望焚烧的傍晚，连同我对“恶”的最后一丝天真幻想被一同毁灭
不过，让他在最深沉的、自以为安全的梦中，被突如其来的浓烟惊醒，让那灼热的恐惧和窒息的痛苦成为他意识最后的存在，让他在炽焰中用他肮脏的灵魂向那些被他踩在脚下的冤魂忏悔
这才是更适合的结局，柴芯来自于他的傲慢，而火焰……
引燃这一切的火，其实并非来自我，我走出房子，来到外面阳光刺眼的街道，几个住在附近、平日里被压榨得抬不起头的居民，正瑟缩在巷口或自家门板的缝隙后窥视，他们的眼神麻木、畏缩，深处却又藏着一种压抑己久的的期待
一个枯瘦的老妇人，手指如同干柴，颤抖着从门缝里递出一支燃烧着的、松脂味很重的火把，她的眼神飞快地扫过我，又像被烫到般缩了回去，死死盯着地面，另一个跛脚的铁匠学徒，则默默递上另一支
足够了
我拿着两支燃烧的火把，重新踏入那栋即将成为巨大火葬柴堆的房子，橘红色的火焰在松脂的包裹下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亮了我毫无波澜的眼眸
在卧室门口停顿了一瞬，门内鼾声依旧
手一扬
燃烧的火把如同两颗坠落的流星，精准地投向楼下大厅中央那两处浇透了火油的稻草堆
『轰——！』
火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粘稠的火油赋予了火焰狂暴的生命力，橘红色的火舌猛地窜起，瞬间吞噬了干燥的稻草，发出更加猛烈的爆响，浓烟翻滚升腾，带着刺鼻的焦糊味，迅速弥漫开来
火焰沿着火油流淌的路径，如同有生命的藤蔓，顺着楼梯、走廊，疯狂向上攀爬、蔓延，木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迅速被点燃，火势以惊人的速度扩大，将整个一楼大厅化作一片翻滚的火海
热浪扑面而来，灼烧着皮肤，我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大步走出这栋正在被火焰从内部吞噬的建筑
我并未走远，只是蹲坐在街道旁的石砖上，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眼前，是越来越炽烈、越来越喧嚣的火焰，木材断裂的脆响，玻璃在高温下炸裂的刺耳声音顺着空气传向每一个人耳中，浓烟则遮蔽了部分阳光，在街道上投下诡异的阴影
我把玩着手中那条从椅背上取下的、沉甸甸的金项链，黄金冰冷的触感与火焰的灼热形成奇异的对比，项链的搭扣有些粗糙，边缘甚至带着些许脖颈上的油腻感，我随手将它拆解开，扔进路边的水洼里
周围的居民依旧沉默，他们远远地站着，像凝固的雕像，有人捂住了口鼻，有人搂紧了身边的孩子，但没有人尖叫，没有人试图去救火，甚至没有人流露出明显的悲伤或恐惧
他们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栋燃烧的房子，望着那冲天的烈焰和浓烟，仿佛那熊熊燃烧的并非真实的房屋，而是某个早己盘踞在他们心头的虚妄投影，火焰的光芒在他们麻木的脸上跳跃，映照出的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解脱
看来，还是这样最好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吞噬一切的烈焰，转身，毫不犹豫地汇入小镇通往外界的主路，身后，火焰的咆哮和建筑的崩塌声，渐渐被正午的市井喧嚣和车轮辘辘声所淹没
或许把那地头蛇叫醒也是不错的处理方式吧，至少不会这样喧嚣而至于猖狂，至少，我的心也不会如同烈火般燃烧，如同圣剑在行囊中滚烫如铁水般
内心这样思索着，我骑上马，继续向北方奔去，手中还攥着一枚怀表，那是铁匠学徒在递火把时递给我的，没有复杂的修饰，上面只是简单的刻着一句话
[以火焰为兵刃之拯救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