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疯狂地刺穿着苏寒的每一寸肌肤,夺走他残存的热量。湍急的暗流裹挟着他,像玩弄一片枯叶,将他冲向未知的下游。肺部的空气早己耗尽,窒息感如同沉重的磨盘挤压着他的胸腔,意识在刺骨的寒冷和缺氧的痛苦中迅速模糊、消散。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彻底沉沦于这片黑暗冰冷的河底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拖拽着他,逆着水流,奋力向上!
“哗啦——!”
苏寒的头猛地冲破水面!久违的空气带着河水的腥味涌入灼痛的肺管,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一片模糊的白光。他被一股力量半拖半拽地拉上了岸,重重地摔在冰冷的鹅卵石河滩上。
“咳!咳咳咳——呕——”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喘息、呕吐,吐出大量浑浊的河水和胃里的酸水。冰冷的空气刺激着他的皮肤,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视线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着泥水的、穿着青色布鞋的脚。
他艰难地抬起头。
暮色西合,河滩昏暗。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粗布衣裙的少女正站在他面前,微微喘息着。她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形纤细,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绾在脑后,插着一根普通的木簪。一张清秀的脸上沾了些许泥点,此刻正皱着眉头,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苏寒。她的衣袖挽到了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显然刚才下水救人的就是她。
“谢……谢谢姑娘……”苏寒挣扎着想坐起来道谢,但身体虚弱得厉害,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少女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伸出微凉的手指,快速而熟练地搭上了苏寒的手腕。她的手指纤细却有力,触感敏锐。片刻后,她眉头皱得更紧了:“寒气入体,肺腑有伤,脚底外伤严重,还有……你脸上和脖子上的血,是谁的?新的还是旧的?”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冷静的专业感,像山涧清泉,却又隐隐透着一丝疏离。
“是……是别人的……”苏寒喘息着,含糊地回答,不敢细说。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我得走了……”追兵可能还在附近,他不能连累这个救他的姑娘。
“走?”少女收回手,站起身,双手抱臂,清澈的目光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嘲讽,看着苏寒那几乎站不稳的样子,“就凭你现在这样子?寒气入骨,再乱动,轻则大病一场落下病根,重则寒气攻心,神仙难救。你是想去阎王殿报道吗?”
苏寒语塞。他知道少女说的是实话。冰冷的河水加上之前的奔逃和伤势,他感觉自己随时会晕厥过去。
“跟我来。”少女不容置疑地说了一句,转身朝着河滩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矗立在荒草中的、看起来十分破旧的茅草屋走去。那茅屋门口挂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似乎刻着一个药葫芦的图案。
苏寒别无选择,只能咬紧牙关,忍着脚底钻心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少女后面。
茅屋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简陋,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香气。靠墙是几个巨大的药柜,上面贴满了写着药名的黄纸。屋子中央有一张铺着干净白布的木板床。少女示意苏寒躺上去。
“把湿衣服脱了。”少女一边在一个小炭炉上烧水,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吃饭了”。
“啊?”苏寒一愣,有些窘迫。他身上除了那件破烂湿透的长衫,里面几乎空无一物。
“不脱等着寒气钻得更深?”少女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丝毫旖旎,只有医者的冷静,“或者你想现在就出去?”
苏寒脸上发烧,只能背过身,手忙脚乱地脱下那件冰冷沉重的破长衫,露出瘦骨嶙峋、布满青紫和划伤的上身。他飞快地蜷缩到木板床上,用少女递过来的一块虽然粗糙但干燥温暖的旧布裹住自己,只觉那点暖意如同救命稻草。
少女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药汤,用干净的布巾蘸了,开始仔细地擦拭苏寒脸上和脖颈上干涸的血迹,动作麻利而轻柔。微烫的药汤接触到皮肤,带来一阵刺痛,却也驱散了些许寒意。接着,她又蹲下身,处理苏寒脚底血肉模糊的伤口。冰冷的药膏涂抹上去,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苏寒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忍着点。”少女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但动作明显更轻了些。
处理完外伤,少女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颜色深褐、气味苦涩的药汤:“喝了。驱寒,固本。”
苏寒接过碗,滚烫的温度让他冻僵的手指感到一丝暖意。他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又看看少女清秀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一股劫后余生的感激涌上心头:“姑娘大恩,苏寒没齿难忘!敢问姑娘芳名?日后定当厚报!”
“林婉儿。”少女报了个名字,依旧淡淡的,“报恩就不必了。诊金、药钱,外加你今晚住这里的柴火钱、铺盖钱,一共三钱银子。现在结清,或者写欠条按手印。”她说着,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算盘和一张泛黄的旧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苏寒端着药碗,瞬间僵住。他怀里是有银子,但那是他全部的家当,是福伯用长命锁换来的,是他翻身的本钱!而且……这价钱……是不是有点太黑了?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裹在身上的旧布,仿佛那能保护他可怜的银子。
林婉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怎么?觉得贵?刚才要不是我,你现在己经在河里喂鱼了。我这药,用的都是上好的老姜、桂枝、当归,驱寒固本,外面三钱银子可买不到一碗。还有这铺盖……”她指了指苏寒身下那块旧布,“这可是我爷爷留下的,纯棉老布,冬暖夏凉……”
苏寒看着她一本正经算账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这副狼狈相,突然觉得有点荒谬。这姑娘……救人是真,要钱也是真,半点不含糊。他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林姑娘……实不相瞒,在下……囊中实在羞涩。这银子……能否宽限几日?或者……在下可以帮姑娘做些杂活抵债?劈柴?挑水?捣药?”
“杂活?”林婉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写着“你行吗”,然后摇了摇头,“不行。我这儿不赊账。要么给钱,要么……”她顿了顿,清澈的目光扫过苏寒苍白的脸和裹着布的身体,似乎在评估什么,然后慢悠悠地说,“……要么,你告诉我,你家里有没有什么祖传的秘方?比如……治疑难杂症的?或者……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有的话,可以抵债。”
祖传秘方?苏寒愣了一下。看着林婉儿那看似清澈实则精明的眼神,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他心一横,脸上露出一种极其真诚又带着点神秘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林姑娘……实不相瞒!我家……我家祖上还真传下过一个秘方!专治……专治一种极其凶险、九死一生的恶疾!只是……只是这秘方太过珍贵,家训有言,非生死关头,不得外传……”
“哦?”林婉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燃的黑曜石,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什么恶疾?”
苏寒看着林婉儿瞬间被点燃的求知欲,心中暗叹,这姑娘对医术的执着还真是……他继续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充满戏剧性的腔调说道:
“癌……恶……恶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