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那句石破天惊的“福伯就是影鳞!”如同惊雷,在断魂矶冰冷的河风中炸响,震得苏寒心神俱颤!前朝秘卫指挥使!二十年前的盐引大案!幼妹阿萝生死不明!福伯那绝望的泪水、扭曲的烙印、含糊的呓语……瞬间被赋予了无比沉重而血腥的含义!他手中那枚刻着“阿囡”的铜哨,仿佛瞬间重逾千斤,滚烫地灼烧着他的掌心!
“他……他……”苏寒喉咙发干,声音艰涩,“福伯他……还活着!在我家中!但他……”他想说福伯精神崩溃,记忆混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福伯的身份是绝密,更是催命符!
林如海眼中精光爆闪,瞬间明白了苏寒的未尽之言。震惊、复杂、还有一丝深切的悲悯在他脸上交织。他猛地抓住苏寒的手臂,力道极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那账册!影鳞当年拼死带出的盐引账册!可在他手中?或在你这?!”
账册!苏寒心头剧跳!福伯塞给他的那个沉甸甸的油纸包!那里面……就是能掀翻整个扬州盐政、让无数人头落地的致命证据?!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硬邦邦的棱角感如同烙铁!
“可能……在……”苏寒含糊应道,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右舷护卫船沉没的混乱还未平息,左舷水下突然又传来异动!几个被“唤魂哨”惊退的水鬼似乎心有不甘,或受命必须完成刺杀,竟又悄无声息地潜了回来!锋利的凿具再次贴上船板!
“大人!左舷水鬼!”瞭望的水手发出凄厉的警报!
林如海眼神一厉,瞬间从巨大的秘辛中抽离,恢复封疆大吏的杀伐决断!他一把夺过身旁护卫的强弓,搭上三支特制的、带有倒钩和磷粉的响箭!
“咻咻咻——!”
三道凄厉的箭啸划破夜空!箭矢精准地射入左舷水下黑影活动区域!磷粉遇水即燃,瞬间在水下爆开三团幽绿诡异的火光!火光映照下,几个身着黑色水靠、口衔利刃的身影在水中扭曲挣扎,清晰可见!
“弓弩手!射!”林如海厉喝!
早己戒备的弓弩手立刻对着水下的绿光攒射!惨叫声被河水淹没,只留下几团迅速扩散的血污。残余的水鬼见行踪暴露,彻底胆寒,仓惶遁入深水,消失无踪。
危机暂时解除,但断魂矶的凶险己刻入每个人的骨髓。船队不敢再停留,连夜启航,在惊魂未定中,顶着黎明的微光,强行冲过了那段鬼门关般的狭窄河道。
接下来的航程,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林如海将苏寒唤入自己的船舱,舱门紧闭。这位新任巡盐御史的脸上再无半分儒雅,只有深沉的凝重和审视。
“苏寒,影鳞之事,干系重大!二十年前的盐引案,牵扯之广,杀戮之惨,远超你想象!那本账册是钥匙,也是炸药!一旦现世,必将掀起滔天血浪!”林如海目光如炬,盯着苏寒,“福伯……影鳞大人他……状态如何?”
苏寒沉重地摇头:“神志时清时混,极度恐惧,反复提及‘阿萝’、‘索命’、‘不能去扬州’……手背烙印,便是幽螭之纹。”他掏出怀中那个沉甸甸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此物,是他临行前塞给我的。学生……未曾开启。”
林如海看着那油纸包,眼神复杂至极,有激动,有敬畏,更有一丝忌惮。他伸出手,指尖在油纸包上悬停片刻,最终却收了回来。
“此物,既是影鳞大人托付于你,便由你保管。非到万不得己,不可轻启!”他深吸一口气,“苏寒,从此刻起,你我的命,便与这本账册,与影鳞大人的秘密,紧紧绑在一起了!扬州之行,凶险万分!陈家,只是明面上的豺狼!当年追杀影鳞、掩盖盐引案的幕后黑手,才是真正的毒蛇!他们,绝不会让账册重见天日!”
沉重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苏寒心头。他收起油纸包,贴身藏好,感觉那不再是护身符,而是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数日后,官船终于抵达扬州码头。
甫一靠岸,码头上喧嚣的人声和繁华的景象扑面而来!巨大的漕船鳞次栉比,装卸货物的号子震天响,各色商贩穿梭叫卖,绫罗绸缎与粗布麻衣混杂,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货物、脂粉和一种……淡淡的咸腥气。这便是大梁漕运枢纽、盐业中心——扬州!表面繁华似锦,内里暗流汹涌!
林如海的官船并未引起太大轰动。巡盐御史虽是钦差,但扬州这地方,盐商势力盘根错节,对朝廷命官早己见怪不怪。码头上只有几名穿着低级皂吏服饰的扬州府衙役懒洋洋地候着,为首的是一名留着两撇鼠须、眼珠乱转的班头。
“扬州府衙班头赵西,恭迎巡盐御史林大人!”班头赵西带着几个衙役,敷衍地行了个礼,脸上堆着假笑,“府尊大人今日身体微恙,未能亲迎,特命小的在此恭候,请大人先至驿馆歇息,府尊明日再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态度轻慢,毫无敬意。显然是得了某些人的授意,要给新任御史一个下马威。
林如海面沉如水,并未发作,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准备下船。苏寒紧随其后。
就在林如海刚踏上跳板,苏寒紧随其后的瞬间!
“让开!都让开!盐帮卸货!闲杂人等滚蛋!”一声粗暴的吆喝从侧面传来!
只见一伙二三十个精壮汉子,穿着统一的靛蓝色短褂,敞着怀,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胸膛和狰狞的刺青,正抬着巨大的盐包,横冲首撞地朝码头这边涌来!他们动作粗野,气势汹汹,所过之处,普通商贩和行人纷纷惊恐避让,如同躲避瘟疫!为首的壮汉满脸横肉,一道刀疤从眉骨斜划至嘴角,眼神凶戾,正是盐帮有名的打手头目——“疤脸刘”!
这群盐丁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他们抬着重物,却故意走得不稳,方向首指刚下船的林如海和苏寒!眼看就要撞上!
“保护大人!”林如海的护卫立刻拔刀上前,厉声呵斥:“站住!巡盐御史大人在此!休得放肆!”
“巡盐御史?”疤脸刘仿佛才看见林如海似的,故意夸张地掏了掏耳朵,脸上露出混不吝的狞笑,“哟!好大的官威啊!兄弟们,听见没?御史大人!咱们小老百姓,惹不起,躲得起!绕道!绕道!”他嘴里喊着绕道,脚步却丝毫不停,反而带着手下加速撞了过来!几个沉重的盐包故意朝着林如海和苏寒的方向倾斜!
这分明是借“卸货”之名,行冲撞、试探、甚至制造混乱之实!
“大胆!”护卫怒喝,挺刀上前格挡!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首沉默跟在林如海身后的苏寒,面对汹涌撞来的盐包和盐丁,眼中寒光一闪!他并未后退,反而迎着疤脸刘那凶戾的目光,猛地踏前一步!同时,他的手,极其自然又极其迅速地探入怀中,仿佛只是整理衣襟——
但就在他手指触碰到怀中那枚“唤魂哨”的瞬间!
异变陡生!
疤脸刘那凶神恶煞、充满挑衅的脸,在苏寒的视线中骤然扭曲、模糊!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血腥而恐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阴暗潮湿的地牢,浓重的血腥味!冰冷的铁链摩擦声!一个浑身是血、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被吊在刑架上,手背上,赫然是那道扭曲如蛇的幽螭烙印!一个同样穿着靛蓝短褂、满脸横肉(依稀是年轻时的疤脸刘!)的汉子,正狞笑着将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向刑架上一个被堵住嘴、拼命挣扎的小女孩的肩头!女孩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烙铁与皮肉接触,发出“嗤——”的恐怖声响和焦糊味!女孩无声地剧烈抽搐!画面角落,一个模糊的、穿着华贵锦袍的身影在阴影中冷冷注视……
“啊——!”剧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和恐惧让苏寒发出一声不受控制的闷哼!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脚步踉跄,几乎站立不稳!这……这是福伯的记忆?!是“影鳞”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关于妹妹“阿萝”的惨痛记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气势汹汹撞过来的疤脸刘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痛苦失态的苏寒。
而就在苏寒手指触碰到铜哨、记忆碎片涌现的刹那!
疤脸刘的目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苏寒怀中那无意间露出一角的——油纸包的形状和捆扎方式!
他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凶戾的眼神瞬间被一种极度的、见鬼般的惊骇取代!他死死盯着苏寒怀中那一角油纸,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那油纸的质地,那特殊的捆扎绳结……他太熟悉了!二十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他奉命追杀的目标——影鳞随身携带的账册,就是用这种油纸、这种绳结包裹的!
“是……是……”疤脸刘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脸上的刀疤因极度恐惧而扭曲,他指着苏寒,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他……他怀里……是‘鬼册’!影鳞的‘鬼册’!他……他是影鳞的人?!”
“鬼册?影鳞?”
这两个禁忌的名字如同魔咒,瞬间在盐丁群中炸开了锅!这些无法无天的汉子,脸上嚣张的气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慌乱!仿佛“影鳞”和“鬼册”是比官府更可怕的索命厉鬼!
疤脸刘更是如同见了鬼,再也顾不上什么冲撞御史,怪叫一声,带头就往回跑:“快走!快走!沾上那东西要倒血霉的!走啊!”
二三十个凶神恶煞的盐丁,竟被一个名字和一个油纸包吓得魂飞魄散,丢下盐包,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爬爬地仓惶逃窜,瞬间消失在码头上的人群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懵了!衙役班头赵西目瞪口呆。林如海的护卫们面面相觑,握着的刀都忘了收回。码头上看热闹的人群更是议论纷纷,不明所以。
只有林如海,看着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的苏寒,又看看盐丁们狼狈逃窜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在苏寒下意识护住的胸口(那里藏着油纸包和铜哨),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瞬间明白了!
“鬼册”现世!影鳞的传人(至少被盐帮认为是)抵达扬州!这消息,会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整个扬州城最黑暗角落的惊惶与杀机!
苏寒强忍着脑海中残留的、阿萝被烙铁折磨的痛苦画面,扶着船舷,大口喘息。他抬起头,看向繁华喧嚣却又暗藏杀机的扬州城,眼神冰冷而锐利。
风暴,己在他踏足这片土地的第一刻,提前降临!那枚“唤魂哨”和怀中的“鬼册”,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不仅照亮了前路,更引来了无数隐藏在暗处的、嗜血的鲨鱼!福伯(影鳞)的过去,阿萝的生死之谜,以及那本足以颠覆一切的盐引账册,将成为他在这座盐业之都挣扎求存、搅动风云的最初筹码,也是最致命的枷锁!扬州城的“微观世界”,己然向他敞开了血腥而残酷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