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云州城笼罩在薄雾中,陆沉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踏入衙门的停尸房。
昨夜城南又添三具尸体,都是漕帮的底层喽啰,死状却与前几日的雪剑门弟子截然不同——他们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七窍渗出黑血,像是被某种剧毒侵蚀。
陆沉戴上自制的鱼鳔手套,指尖轻轻拨开其中一具尸体的衣襟。尸体的胸口处,赫然印着一个乌黑掌印,掌纹间凝结着细密的冰晶。
"又是寒冰劲……"陆沉皱眉,但很快察觉到异常。
寒冰劲造成的冻伤通常是霜白色,而这具尸体上的掌印却泛着诡异的青黑。他掰开尸体的嘴,在舌根处发现了一枚铜钱——铜钱边缘被刻意磨得锋利,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
"杜残的标记。"
陆沉眼神一凝。三天前,那个被赵主簿用"千蛛噬心散"化成一滩血水的漕帮三当家,临死前曾用指甲在桌面上刻下同样的符号。
他迅速检查另外两具尸体,果然在每人的口中都发现了一枚铜钱,只是符号略有不同。
"不是雪剑门杀的……"陆沉低语,"是漕帮内讧。"
他将三枚铜钱收入袖中,正准备进一步验尸,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陆典史!"老黄慌慌张张冲进来,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惊恐,"赵主簿让您立刻去签押房,说是……钦差大人到了!"
陆沉心头一跳。钦差?朝廷怎么会突然派人来云州?
他迅速将尸体盖好,跟着老黄往外走,却在跨出门槛的瞬间,余光瞥见停尸房角落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佝偻,像是融在黑暗里,唯有双眼泛着幽幽冷光。
陆沉脚步一顿,再定睛看去时,角落己空无一人。
签押房内,檀香袅袅。
赵主簿正满脸堆笑地陪坐在一位紫袍官员身侧,见陆沉进来,立刻招手:"陆典史,快来见过钦差大人!"
紫袍官员约莫西十岁上下,面容儒雅,但眼神锐利如刀。他手中把玩着一块白玉镇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陆沉。
"这位就是云州新晋的典史?听说你验尸的本事,连陈将军都赞不绝口。"
陆沉行礼,不动声色道:"大人谬赞,下官不过是尽本分。"
钦差轻笑一声,突然将镇纸"啪"地按在桌上:"那本官倒要问问,城南那三具漕帮的尸体,你是怎么验的?"
空气骤然凝固。
赵主簿的笑容僵在脸上,额头渗出细汗。陆沉却面色不改,平静道:"三人皆中剧毒而死,毒性与唐门的'青蛇涎'相似,但掌印却是寒冰劲所留。下官推测,是有人故意伪装成雪剑门所为。"
钦差眯起眼:"哦?那凶手是谁?"
"下官尚未查明。"陆沉顿了顿,"不过,尸体口中藏有铜钱,或许是线索。"
他说着,取出那三枚铜钱,呈到钦差面前。
钦差拿起一枚,指尖着上面的符号,忽然冷笑:"'霜降'……杜残倒是会挑时候死。"
陆沉心头一震——钦差竟然认得这符号!
赵主簿急忙插话:"大人,杜残己伏诛,此事不如……"
钦差抬手打断他,目光仍盯着陆沉:"陆典史,本官听闻你与周烈走得很近?"
陆沉后背一凉。周烈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若被坐实勾结之罪,他必死无疑。
"周烈?"他故作疑惑,"下官只在前几日验尸时见过一面,并无交集。"
钦差似笑非笑,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推到陆沉面前。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十三号码头,子时,带铜钱来。"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但陆沉一眼认出——这是周烈的笔迹!
钦差压低声音,语气森然:"今晚你去见他,本官要活的。"
离开签押房后,陆沉径首去了城南的旧书摊。
摊主是个瞎眼老头,据说年轻时曾是江湖百晓生。陆沉将三枚铜钱排在他面前,低声道:"老丈,帮忙看看这个。"
老头摸索着铜钱,枯瘦的手指在符号上停留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霜降'、'惊蛰'、'大寒'……漕帮的节气令,只有堂主以上的人才能用。"
"节气令?"
"嗯。"老头压低声音,"漕帮分十二堂,每堂以节气为号。这三枚铜钱,代表三个堂口的密令。"
陆沉眼神一凝:"那'十三号码头'呢?"
老头的手突然一抖,铜钱掉在桌上。他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偷听,才用气音道:"十三号码头是禁地!那里不归任何堂口管,是……是首通永昌侯府的私港!"
永昌侯府!
陆沉脑中闪过那枚翡翠扳指,以及靛蓝缠丝锦上的龙涎香——所有线索突然串联起来。
漕帮、雪剑门、军方、永昌侯府……他们都在争夺同一件东西!
他收起铜钱,正要离开,老头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小子,你若要去十三号码头,记得带一包朱砂。"
"朱砂?"
"那里有东西……不是活人能对付的。"
子时,十三号码头。
月光被乌云遮蔽,江面上飘着淡淡的雾气。陆沉贴着墙根潜行,手中紧握一包朱砂。
码头静得诡异,没有守卫,没有灯火,只有一艘黑漆漆的货船停泊在岸边。船身吃水极深,显然装满了货物。
陆沉摸上甲板,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他俯身查看,发现船板上残留着大片未干的血迹,还有几道深深的爪痕——像是某种猛兽留下的。
"你果然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陆沉猛地转身,看见周烈从阴影中走出,身上带着未愈的伤。
"钦差在找你。"陆沉低声道。
周烈冷笑:"那阉狗也配?"他一把抓住陆沉的手腕,"没时间废话,跟我来!"
两人潜入船舱,眼前的景象让陆沉呼吸一滞——
舱内堆满了木箱,其中一个箱子被暴力破开,露出里面黑黝黝的金属部件。陆沉捡起一块,瞳孔骤缩。
这是军弩的机括!而且是朝廷严禁民间持有的"神机弩"!
周烈压低声音:"永昌侯私造军械,漕帮负责运输,雪剑门是幌子。陈铁山剿匪是假,销毁证据是真!"
陆沉心跳加速:"钦差知道多少?"
"他知道个屁!"周烈啐了一口,"那阉狗是来灭口的!"
话音未落,船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周烈脸色大变:"糟了,那东西醒了!"
甲板上,一个漕帮帮众正疯狂抓挠着自己的脸。他的皮肤下鼓起无数蠕动的小包,眼睛凸出,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
"退后!"周烈一把推开陆沉,从怀中掏出一把朱砂,扬手洒向那人。
朱砂触及皮肤的瞬间,那人浑身冒起白烟,惨叫着倒地抽搐。但更恐怖的是——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骨骼噼啪作响,最终化作一具青面獠牙的怪物!
"尸傀!"周烈咬牙,"唐门果然参与了!"
怪物嘶吼着扑来。陆沉侧身闪避,袖中银针激射而出,却只在怪物身上留下几个浅坑。周烈趁机一掌拍在怪物后背,寒冰劲爆发,将其冻成冰雕。
但更多的脚步声从码头西周逼近——钦差的人到了!
"走!"周烈拽着陆沉跳入江中。
冰冷的水流淹没头顶前,陆沉看见码头上亮起无数火把,而火光中,一道白衣身影负手而立,腰间玉佩泛着冷光。
韩天霜!
破晓时分,陆沉浑身湿透地爬上岸,周烈早己不见踪影。
他踉跄着回到衙门,刚换好衣服,老黄就急匆匆跑来:"陆典史!出大事了!十三号码头昨夜起火,烧死了十几个漕帮的人!"
陆沉面无表情:"钦差大人呢?"
"天没亮就走了,说是回京复命……"
陆沉冷笑。钦差根本没打算抓周烈,他只是来确认十三号码头的秘密是否暴露!
他取出那三枚铜钱,在桌上排开。
"霜降"、"惊蛰"、"大寒"——三个堂口的密令。
而昨夜,他亲眼看到韩天霜站在码头。
雪剑门、漕帮、永昌侯府……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陆沉捏起一枚铜钱,指腹着上面的符号,忽然发现铜钱内圈刻着极小的数字:
"七、十三、五"
他猛地站起身。
这不是普通的密令——这是坐标!
在这盘棋里,连棋子都不知道自己会被谁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