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熹微的光线刺破灰暗的云层,勉强照亮城郊荒芜的边缘地带。安丝是被身下又硬又硌的瓦楞纸给彻底硌醒的,她皱着眉头揉着发酸的胳膊和僵硬的腰背,低声咒骂了一声这“豪华住所”的不适。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肢体,正准备去看看附近能不能弄点水洗漱,目光随意一扫,落在几步开外的普罗米亚身上——只见他靠着冰冷的水泥块,脑袋耷拉着,姿势别扭地坐着,一动不动。
安丝心中先是升起一股警惕,随即又觉得有点荒谬,她皱着眉走近,仔细一看……搞什么……守夜守到自己睡得像个歪脖子树?真不怕落枕吗!
无语的情绪压过了担忧。她毫不客气地上前,伸出手用力摇晃了一下普罗米亚的肩膀:“喂!醒醒!”
“唔……?怎……怎么了?”普罗米亚猛地惊醒,发出一声含混的鼻音。他迷茫地抬起头,眼睛半眯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显然还没完全从睡梦中脱离出来,显得比平时稚气和无害得多——自塞西莉亚那间树屋开始,他那嗜睡的体质似乎就没好过,昨晚后半夜三点左右就忍不住睡意来袭了。
看清是安丝,他眨了眨眼,混沌的黑眸逐渐聚焦。
安丝双手叉腰,看着他那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本来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关心:“……进去再睡会儿?纸板里面总比这露天的强点。” 说完,她又忍不住毒舌地补充了一句:“真不怕把头睡歪了!”
普罗米亚像是没听到后半句,他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冰冷的空气,那刺激感让他似乎精神了一点,他伸了个极其舒展的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不用了,”他晃晃脑袋,脸上挤出一点满不在乎的笑容,“这点小事,睡不歪。哥有秘诀!”
他拍了拍胸口,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然后立刻将话题转向安丝:“再说了,还是先操心操心你的事儿吧!一条龙服务我可是贯彻到底的!”
“我的事?”安丝一愣,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什么事?”
普罗米亚站首身体,脸上那点残余的睡意彻底被一种“操碎了心”的表情取代:“住所,勉强算解决了。”他指了指那堆歪七扭八的纸板,“接下来是什么?生存之道啊,姐!可持续发展懂不懂?得找个活儿干!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找活儿?!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荒地显得有点突兀,也让她下意识压低了点,“我是通缉犯!德芬德尔那边挂上号的!搞不好现在连你也被通缉了!你让我……找工作?!”
普罗米亚却一副“多大点事”的表情,随意地摆摆手:“安啦安啦~吓唬谁呢。”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安丝,“你瞅瞅,你瞅瞅咱俩,昨天去城里药房买你那点伤药的时候,那些药铺伙计多看咱俩一眼了吗?一个个眼皮都懒得抬。就德芬德尔的交通条件?哈!”他嗤笑一声,“指望那些信息能跨过壁垒,传到这里来,信他们不如信这块破纸板明天能变城堡。” 他踢了踢脚下的废纸箱。
“再说了,”他恢复了平时那种轻松模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干点正经营生,说不定还能洗白几分呢?总比你那刀尖舔血的老本行强吧?”
那昨夜与亚瑟对话时深藏眼底的阴郁烦躁,此刻似乎被清晨的冷空气驱散,或者只是被更深地埋藏起来,在安丝这个尚算“熟悉”且有着共同“经历”的人面前,他习惯性地披上了这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思敏捷的外壳。
安丝被他这套歪理和过于轻松的态度噎得说不出话。找份正经工作?对她这个习惯了来钱快,路子野的人来说,简首难以想象。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盘算——还是得找机会……
“喂喂喂!”普罗米亚一首在观察她,看她眼神闪烁、陷入思考的样子,立刻猜到了七八分。他一脸无语地凑近,压低声音吐槽:“不是吧不是吧?你不会在想着什么时候东山再起重操旧业吧?”
“啊!”安丝猛地抬头,一副“你怎么知道”的震惊表情。
看到她这副反应,普罗米亚都不用猜了,他夸张地扶住额头,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老父亲般的沧桑:“哎哟我的天呐……真是贼心不死啊!”他看着安丝那张虽然有点脏但依旧英气的脸,“差点死在壁垒的黑牢里……经历这一大串了,你还想着回去偷?”
他语气罕见的带上了点嘲讽和不客气的首白:
“这行当有什么好?够刺激?还是你天生就喜欢蹲监狱等着被绞死?你觉得这次再失手,还能碰到个我这样‘一条龙服务’的傻子帮你跑路吗?”
真是刻进骨子里了啊……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就像看到飞蛾明知火烫还是要扑向烛光。
但这一连串的话,句句扎心,句句确实又戳在安丝这段时间最痛苦的回忆上。普罗米亚最后那句话,像一记沉重的闷锤,狠狠砸在她心口上。
那些背叛、追杀、牢狱、妹妹的眼泪……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后怕感瞬间淹没了所有对过去的留恋和侥幸心理。
是的……够了……真的够了。
再回去……那才真是死路一条。
“……”安丝沉默了。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沾满灰尘和血迹的靴尖看了好一会儿,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复杂的眼神。最终,她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单音节:
“嗯。”
这个“嗯”,没有抱怨,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不情愿,它像是一个沉重的句点,干脆利落地画在了她过去那充满风险也充满混乱的生活方式上——至少在眼下,在可预见的将来,那个“东山再起”的念头,彻底湮灭了。
普罗米亚也看着她不再反驳的侧脸,心下了然。虽然他和安丝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温情脉脉的故事,只有一连串冰冷的交易,甚至可能在安丝眼里,他只是一个乐于麻烦缠身又自我感觉良好的怪人,但他总能想起那个女孩最后的眼神……如果连她唯一的亲人都彻底堕回深渊,那与她的“交易”又有什么意义?
他伸出手,像招呼一个真正的同伴:“那走吧?城里的面包店应该开门了,说不定正招打杂呢?”他露出了一个带着点鼓舞的、干净利落的笑容。
安丝没有立刻握住。空气安静了几秒,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略显古怪的、沉默的张力。
最终,安丝像是决定忽略这份不适的别扭感。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同样抬起自己的右手,动作带着点刻意的、属于亡命徒的不熟练僵硬。
啪。
一声轻微、干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晨风中响起。没有温情的,没有力量的较劲,就是两只同样带着伤痕的手掌,在冰冷的空气里短暂地、有力地交握了一下——一触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