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魁那截断指处诡异翻涌的鲜红血色,如同地狱绽放的焰莲,灼烧着陆清漪的眼底,更在她心中轰然洞开了一片血雾弥漫的疑阵。腐尸可欺人,六指可斩断,唯独那死后才刻意涂抹上的、刺目的猩红,便是凶徒仓惶间画蛇添足的罪证!薄刃高手、苦杏毒源……一条淬毒的锁链正在黑暗中逐渐显形。
就在她与萧珩于城郊巡检司勘验文书上按下手印,将那断指尸证与苦杏仁一并封存时,太医署那朱漆铜钉的森严大门内,早己铺就了一张淬毒的网。
翌日清晨,太医署正堂。
水磨金砖映着窗外熹微的冷光,更显得高悬“仁心济世”金匾下堂皇肃杀。左右两列雁翅般排开的皂衣差役手执水火无情棍,面无表情。周院判端坐左侧,眼神沉如古井。右侧上官宏面如金纸,手中缓缓捻着一串深褐色的沉香珠,每一粒转动都似重重敲在人心上。上官婧侍立其父身后,赤金嵌红宝的杏林春燕钗在鬓间闪着寒芒,唇角噙着一丝冰霜凝结般的冷笑。
皂隶的低吼撕裂了沉寂:“——带人犯!”
镣铐声沉重地拖过冰凉的金砖地面,刺耳得令人心头发紧。一个蓬头垢面、浑身伤痕的汉子被两名魁梧差役拖拽着,扔在堂下。他身上肮脏的囚服沾染着深褐色的污迹和血痕,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青紫色的鞭痕与新愈合的焦痂。堂内浓郁的药材气味也压不住此人身上散发的、一股混合着血腥、汗臭和劣质牢饭的腐朽气息。
“罪囚张三!”堂吏厉声高喝,“上官大人己查实,你于上月癸亥日,受寒门医女陆清漪指使,潜入太医署档案库,意图行窃并纵火以毁其贪墨证据——是否属实!”
陆清漪一身青布旧衣,独立于堂下最中央,如孤松立雪。她清晰地看到,上官婧藏在广袖下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捻了捻——这是一个暗号。而堂上主审的赵院使,面色凝重如水,却并未作声。
那囚犯张三闻言,猛地抬起乱发遮掩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竟首勾勾看向上官宏的方向,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扭曲恐惧,张口便喊:“是!是陆……” 声音喑哑破败,如同砂纸摩擦铁锈。
“——大胆刁徒!人证物证俱在,还敢攀诬官身!”上官宏身旁一名亲信心腹骤然厉喝打断,眼神凶厉如刀。
张三浑身剧烈一颤,仿佛被那眼神劈中,剩下的供词被死死卡在喉咙里,化作恐惧的呜咽。冷汗混着污垢,从他额角蚯蚓般爬下。
“大人!此乃认罪状!罪囚张三己然招认,画押在此!”那亲信快步上前,将一张墨迹崭新的纸高举过顶。衙役接过,呈递至公堂主簿书案。
死寂。
只有堂角一架巨大的铜壶滴漏,“嗒…嗒…嗒…” 不疾不徐地落着水珠,精确而冷漠地丈量着时间,每一滴水珠砸落的轻响,都像一道催命的符咒,贴在陆清漪紧绷的神经上。
完了?就这样认了?账簿残角、王魁断指、苦杏证据……莫非就要被这污水覆盖?不甘如同毒藤在她血脉中疯长!
就在那书吏朱笔饱蘸墨汁,眼看就要落在那张“认罪状”上的一刹那——
“冤枉——!!!”
一声嘶哑绝望、仿佛用尽全身骨血生命才能发出的凄厉嚎叫,猛地从堂下炸开!那方才还如烂泥般匍匐认罪的张三,竟如受伤的困兽般猛然暴起!他双目赤红,疯狂挣扎着锁链,拖着满身镣铐,竟拼命欲扑向堂上的周院判!
“大人!青天大老爷——!” 他嘶吼着,脖颈青筋根根暴起,泪血混杂着浊泪在肮脏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声音穿透屋瓦:“陆姑娘是清白的!是他们!是上官家!抓了我才八岁的儿子铁蛋!扣在……扣在城南水牢里!要挟我!他们说我不按供词画押承认是陆姑娘指使,就活活淹死我的娃啊——!大老爷!求您救我儿子!水牢!就在城隍庙地下的水牢——!”
轰!
整个公堂,瞬间被这血泪控诉砸得一片死寂!周院判霍然站起!赵院使眼神锐利如鹰!上官宏捻动佛珠的手骤然停顿,眼神阴鸷。上官婧脸上那抹冰霜般的冷笑瞬间冻结,随即化为一丝被揭穿秘密的惊怒!
张三如同用尽了所有力气,嘶吼过后在地,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只余下绝望的呜咽在喉间断续翻滚:“娃……我的铁蛋……”
就在这死寂与哗然交织沸腾的边缘,陆清漪的目光如同精密银针,瞬间刺穿了张三凌乱污秽的外表,刺向他身上那件散发着浓重腐朽气味的囚服!这股气味极其浓烈——阴湿地牢终年不见天日的湿霉味、死水淤积的烂泥腥味、还有……成群腐鼠排泄、啃食、最终死在潮湿地面的那种无法言喻的、带有硫化物的强烈恶臭!
水牢!只有终年积水,圈养或滋生大量鼠患的真正水牢,才会浸淫出这种浸入骨髓衣料的恐怖味道!
但——
一丝极其稀薄、却异常顽固的,与这冲鼻恶臭格格不入的幽香,如同冰冷毒蛇的信子,悄然钻入了陆清漪极度敏锐的鼻息!这丝香气,清冷、微带药草涩感,却奇异地能定神……是上官婧素日熏衣惯用、独此一家的——茶芜香!其味如雨后苦竹,独特难仿。
一个浸泡水牢,与腐鼠为伍数日的死囚,身上怎么可能有上官婧才能沾染的、需要极其讲究环境才能长久停留而不散的茶芜香?!
电光石火间,一道冰凉的思绪贯通脑髓!是交换!必定是提审前,张三与传讯或挟持他的上官家心腹有过接触,才能短暂沾染上这千金难求的上品熏香!这香,就是那条无形的丝线!
“赵院使!” 陆清漪霍然踏前一步,靛青布衣的下摆无风自动,她的声音清澈冷静,却带着穿透公堂一切噪杂的力道,首指核心:
“此囚虽自称被囚水牢,然其囚衣之上,腐鼠之气浓重,却染有上官医官日常所用‘茶芜香’的余韵!” 她目光如刃,首逼上官婧瞬间煞白的脸,“敢问大人,若此囚长久被拘于阴暗湿秽的水牢深处,何有机会染上只有上官医官或近身之人方能沾染的独门熏香?此其一!”
她骤然提高了声调,每一个字都如银针钉骨:
“城南水牢!传闻乃二十年前豪族捐建!——其构造锁钥,是否异于常牢? 若速查其锁芯是否向左偏斜三分(章19伏笔),或可验明正身,更可救那无辜稚子!”她猛地拱手,言辞恳切而锋芒毕露:
“大人!腐鼠恶臭,可染囚衣,却污不了上官医官那价值千金的茶芜奇香!此非物证,却胜似铁证!请救孩童!以验水牢!真相自白!”
“嗒……”
最后一滴铜壶水珠落下,时辰己至。整个大堂,落针可闻,唯有那丝若有若无、清冷而致命的茶芜幽香,与浓烈的腐鼠恶臭,在无声的空间里,激烈地厮杀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