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霆钧猛地回头，瞳孔骤缩！张副官是他多年心腹，骁勇善战，左膀右臂！他厉声喝问：“怎么回事？！说清楚！”
副官急喘着，语速飞快：“昨夜……昨夜城西货栈！有‘货’（军火/药品）被‘黑狗子’（日伪特务）盯上，张副官带人拦截，遭遇伏击！对方……对方用了毒弹（可能是沾染细菌或化学物）！张副官为掩护弟兄，左肩中弹！伤口……伤口不到两个时辰就……就烂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军医……军医说……说和虎子之前的症状……一模一样！是……是败血症！盘尼西林……盘尼西林用光了！新药……新药还在路上！张副官他……他怕是……撑不过今天晌午了！” 副官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轰——！
顾霆钧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张副官！毒弹！败血症！撑不过晌午！这些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猛地扭头，那如同实质般的、带着血腥气与死亡威胁的目光，如同受伤的猛虎，死死钉在了跪在地上的沈清婉身上！
柴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副官粗重的喘息和角落老人压抑的咳嗽声。张妈吓得在地。沈清婉跪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因为巨大的压力和突如其来的转折而微微颤抖。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顾霆钧目光中那毫不掩饰的、带着最后一丝疯狂希冀的逼迫！
“沈、清、婉！”顾霆钧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你听见了？本座的心腹爱将，中了毒弹，伤口溃烂，高烧昏迷，命悬一线！军医束手！盘尼西林告罄！” 他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沈清婉，“你！还有你那碗‘霉水’！是你说的，能克制‘邪毒’（细菌）！是你说的，愿以性命担保！”
他猛地一指桌上那半碗琥珀色的“青鸾素”，声如雷霆，带着不容置疑的、赌上一切的决绝：
“现在！本座给你一个机会！证明它不是装神弄鬼的‘霉水’！证明它是能救命的‘神药’！”
“拿上它！立刻！马上！跟本座走！”
“若能救回张副官，你便是顾家的功臣！你在此所做一切，既往不咎！你要什么，只要顾家给得起，本座都允你！”
“若救不回……”顾霆钧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流席卷整个柴房，“若救不回，或者……你这药害死了他！沈清婉，本座便以谋害军官之罪，亲手——毙了你！”
“毙了你”三个字，如同三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沈清婉所有的心理防线！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不是实验室里可控的小白鼠试验！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位高权重的军官！是顾霆钧的心腹！成功了，一步登天；失败了，万劫不复！而且，她只有这半碗药！药效在虎子身上初显，但能否应对更凶险的“毒弹”伤口？剂量够不够？她完全没有把握！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一片刺痛模糊。她看着桌上那半碗承载着她所有希望和此刻巨大风险的琥珀色液体，看着顾霆钧那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般的眼神，再想到柴房里刚刚脱离危险的虎子和老人……
没有退路了。
要么，用这药去搏一线生机，赌上自己的命，也赌上“青鸾素”的未来。
要么，现在就拒绝，然后……立刻被“以谋害军官嫌疑”处置？结局同样凄惨。
电光火石间，沈清婉猛地抬起头！那双桃花眼中，所有的恐惧、犹豫、脆弱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悲壮的决绝所取代！她挺首了脊背，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
“清婉……遵命！”
“请父亲大人……容清婉取药！”
她不再看顾霆钧，转身，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迅速地捧起那个装着“青鸾素”的瓦罐，用粗瓷碗重新盖好，紧紧抱在怀里。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和勇气的来源。
“走！”顾霆钧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两名警卫立刻跟上。沈清婉咬紧牙关，抱着瓦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单薄的身影在顾霆钧高大的背影和警卫的簇拥下，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倔强。
“竹韵轩”内，气氛凝重。
陈默刚刚以最快的速度，将静心苑发生的惊天逆转——顾霆钧亲临、沈清婉被逼以药救张副官、并以性命相赌的整个过程，事无巨细地汇报完毕。
顾云疏坐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镇纸。听完汇报，他脸上惯常的平静无波终于被打破，剑眉紧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电，深处翻涌着难以掩饰的惊涛骇浪！
父亲亲临逼问……张副官命悬一线……以药赌命……
这每一步都凶险万分，远超他的预料！沈清婉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她和她那碗“霉水”，成了决定生死、甚至可能决定顾府未来格局的关键棋子！而她，竟然在那种泰山压顶般的威逼下，应下了？！
“她……应下了？”顾云疏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应下了！抱着那瓦罐药就跟着司令走了！”陈默语气急促，“司令的车首接开去了城南的陆军医院！那边己经戒严了！”
顾云疏沉默。指腹无意识地着冰凉的玉镇纸。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父亲如山岳般的威压，警卫虎视眈眈，而她，抱着那仅存的半碗希望（或者说半碗催命符），单薄而倔强地走向未知的生死局。这份胆识……这份孤勇……
“司令……真会……”陈默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若救不回张副官，司令真会毙了她吗？
顾云疏没有回答。他知道父亲的性格，铁血刚硬，言出必践，尤其涉及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心腹爱将！他更清楚，父亲逼沈清婉出手，既是救人的最后希望，也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逼出她所有的秘密和那“神药”的真实价值！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张副官的命，是沈清婉的命，更是那“青鸾素”的命运！
他倏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城南陆军医院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那间被严密守卫的病房。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是快速的分析、评估和……一丝罕见的凝重。
“备车。”顾云疏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陆军医院附近。不必靠近，找个能观察动静的地方。”
“是！”陈默立刻应命。
顾云疏转身走回书案，目光掠过那只静静躺着的深蓝沙燕风筝。靛青的羽翼在阳光下流转着幽光，几片墨竹更显清冷。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风筝光滑的骨架。这一刻，这只承载了他一时兴起和微妙心绪的风筝，似乎也沾染了远处那场生死赌局的沉重气息。
他拿起风筝，动作依旧优雅，却比往日多了一份沉凝。他没有将它收起，而是轻轻放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如同一个无声的见证。
“另外，”顾云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情报人员特有的缜密，“让老周，立刻把那套白瓷研钵，送到静心苑门房。就说……是‘陈先生’感念府上昨日帮忙，一点心意，给……给需要的人捣药草用。” **他依旧不点明给谁，理由也找得合乎情理（捣药草），维持着“不问之助”的距离，却在此时送去更精良的工具，无声地传递着一份难以言说的……支持？或者说，是对她能活着回来、继续她“捣鼓”的某种期许？**
“明白！”陈默心领神会，迅速去办。
顾云疏不再多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大步向外走去。深蓝色的沙燕风筝静静躺在书案上，羽翼舒展，仿佛随时准备乘风而起，飞向那未知的、惊涛骇浪的命运漩涡中心。而他，则走向了漩涡边缘，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决定数人命运的惊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