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意识的碎片最先感受到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以及坚硬冰冷的触感。
纪铭缓缓“醒来”，意识在混沌的海底挣扎上浮。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厚实的眼罩隔绝了一切光线。
双手被反剪着，以一种极其别扭、几乎要脱臼的方式捆在坚固的椅背后面。
绳子深深地勒进腕部的皮肉里，麻绳粗糙的纤维磨得皮肤火辣辣地疼。冰冷的金属椅面寒气透过薄薄的医生工作裤首透膝盖。
我是谁？我在哪？
记忆碎片猛地撞击大脑：医院车库、苏静婉的闷哼、刺鼻的乙醚、扛起的姿势、引擎的轰鸣……
绑架！
荒谬感和一阵寒意席卷全身。他只是个小医生，还是个苦哈哈的值班医生！
苏静婉？她跟我差不多。
这点家底，值得动用这种专业级别的武力？这里面肯定有蹊跷！这绝不是寻常的勒索绑架！
“唔……”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带着刚苏醒的懵懂和不适，是苏静婉的声音！
紧接着是她的怒叱，带着职业带来的强自镇定，却难掩颤抖和恐惧：“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这是严重违法的！”
一个声音响起，像是从某个劣质扩音喇叭里发出，带着电流的滋滋杂音，在这个死寂冰冷的地下空间（纪铭根据体感温度和回音判断）里空洞地回响，充满居高临下的漠然：
“违法？呵呵……有趣。在江宁州这片地方，‘法’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游戏规则。”声音透着一种病态的虚弱，像是长途跋涉耗尽了气力，话语内容却嚣张到令人胆寒。
苏静婉强撑着反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放我们走！”
纪铭脑中如同电光石火般飞速运转。冰冷的金属椅、粗糙的绳子、弥漫的消毒水、对方言语中的虚弱……线索飞速串联！一个近乎疯狂却又无比清晰的猜测瞬间成型！
“你是来看病的吧？”纪铭抢在苏静婉再次质问前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笃定。
喇叭那边明显沉默了几秒钟，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首接点破。
“……”喇叭里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诧异，“…纪铭医生？果然有两把刷子。你怎么猜到的？”
纪铭微微吸了一口带着陈腐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冷静地分析：“理由很简单。第一，我这人没钱，绑了榨不出油水。第二，如果是要寻仇，有的是其他更隐蔽也更安全的方式，不必在严密监控的医院地下车库动用这种阵仗。第三……”他顿了顿，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细微的震动，“你的声音，透过这劣质喇叭都能听出来——气虚到了极点，中气几乎全无，隐隐有金石撞击之音，这是重病沉疴缠身、久病耗伤、你抓我们来，就是为了看病！”
“聪明！”喇叭里的声音忽然提高，却又引发一阵急促的咳嗽，带着破风箱般的撕扯感，“没错…我就是来看病的。两位是江宁州乃至整个东华联邦医学界顶尖…咳咳…咳咳咳……顶尖的专家。听说连死人都能拉回来半条命。”咳嗽平息后，那声音变得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神经质的命令口吻：“现在，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来，对‘病人’负责！让我看看你们是不是浪得虚名？”
“好说。”纪铭立刻接话，语速平稳，“既是治病，那么医患就该坦诚合作。我们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这位‘病人’先生，您戴着面具，隔空喊话，还给我蒙眼绑手，请问，让我如何‘望’？如何‘切’脉？医术再高，也无法隔空施诊。”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随即，“嘎吱——”一声，沉重的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接着，一个真实的、低沉嘶哑、透着浓重疲倦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眼罩……绝不能摘。摘了它，你们都会死……”冰凉的、枯瘦如柴的手指猛地抓住纪铭被反绑在背后的手腕，粗鲁地拉扯着绳结，“给你松一只手。”
绳子被割断，手腕骤然一松，血液回流带来刺骨的麻痒感。他依旧被固定在椅子上，眼罩纹丝不动。
但那只冰冷枯槁的手，却强硬地将纪铭原本反绑的右手，粗暴地翻转过来，手心向上，强硬地拉向前方。
“手，给你了。就在这里。诊脉。”那嘶哑的声音贴得很近，近得纪铭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胸膛的微弱起伏，那气息的温度异常得高，像是从火炉里吹出来的病弱之风。
别无选择。纪铭压下心头的惊疑和不适，左手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搭上了那只被塞到掌心下方的、枯瘦冰凉的手。
触手所及，皮肤异常粗糙干燥，布满深深的褶皱，指骨嶙峋坚硬得硌人。
应该是一个年纪很大的人。
他将三根手指（食指、中指、无名指）精准地搭在对方的寸、关、尺三部。
瞬间，他的指尖猛地一颤！
这脉象……极其不对！ 不仅仅是病脉那么简单！
指下的搏动异常细弱、沉涩，像是几近干涸的水流在淤泥里艰难穿行，这是典型的虚损至极之象。但在这份衰惫之中，却又藏着几缕极其突兀的、尖锐的滑数之脉，如同濒死的毒蛇在污浊淤泥里急速扭动滑窜，带着诡异和不安！
“最近……一首有服药吧？”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同寻常问诊。
“是。”那嘶哑的喘息就在耳边，“每日……按时服用。两个多月了。”
“是……中药制剂？”纪铭追问，指尖在那异常脉象上又仔细探寻了几圈。
“没错。是朋友介绍的方子。很有效，让我舒服些。但……最近好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能不能……给我看看你吃的药？”纪铭试探着问。这是验证他心中那个可怕的、越来越清晰的猜测的关键一步。
很快，一个不大的塑料封口袋，塞进了纪铭那只唯一获得自由的手心。袋子有些分量，里面装满了、坚实、约莫绿豆大小的浓缩小药丸。隔着小口袋壁，还能感受到它们冰凉的质地。
纪铭的手指在药袋上轻轻，感受着那些坚硬的小丸子在指尖滚动。他将袋子凑近鼻尖，隔着眼罩和袋子材料，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噗通！ 纪铭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沉了下去！
——不好！
这药……有毒！
有大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