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该起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黛玉猛然睁开眼睛,入目是藕荷色的床帐。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没有泪痕,没有病痛,只有少女肌肤的。
“紫鹃?”
她试探着唤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端着铜盆走进来,脸上写满惊讶:“姑娘怎么知道奴婢的名字?奴婢昨日才被老太太指来伺候姑娘呢。”
黛玉的手指紧紧攥住锦被。
她记得这一天,初入贾府的第三日,贾母将身边二等丫鬟紫鹃指给她使唤。
前世里,这个忠心的丫头陪她走完了短暂的一生。
黛玉急中生智:“我…昨儿听老太太提起过。”
紫鹃不疑有他,笑着拧了帕子递过来:“姑娘记性真好,老太太说姑娘身子弱,让奴婢仔细伺候着。”
身子弱?黛玉心中冷笑。
前世她确实体弱多病,但这一世。
她暗中活动了下手腕,这副身子骨分明康健得很,那些病症,多半是常年郁结于心所致。
黛玉接过帕子,声音比前世这时要沉稳得多:“我很好,以后不必总把我当病人伺候。”
紫鹃眨了眨眼,显然对这反应有些意外:“姑娘说的是,奴婢去给姑娘准备早膳。”
待紫鹃退下,黛玉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真实感才一点点涌上来。
她重生了,回到了命运的起点。
窗外是荣国府熟悉的景致,但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走那条以泪还债的路。
“姑娘怎么光着脚?”
紫鹃端着食盒回来,见状惊呼。
黛玉不慌不忙地坐回床边:“想起首诗,一时忘形了。”
紫鹃放下食盒,取来绣鞋为她穿上:“姑娘真是诗痴,不过地上凉,仔细寒气入体。”
这唠叨的关切让黛玉眼眶发热。
前世紫鹃也是这样,像个姐姐般照料她,最后却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
黛玉突然抓住她的手:“紫鹃,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六了。”
紫鹃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吓了一跳。
“可曾许了人家?”
紫鹃脸一红:“姑娘说笑了,奴婢是家生子,婚事自有主子做主。”
黛玉点点头,前世紫鹃终身未嫁,陪她到了最后。
这一世,她暗下决心要为这忠仆谋个好归宿。
用过早膳,紫鹃正为她梳头,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妹妹可在?”
清朗的少年音隔着帘子响起。
黛玉的手一抖,玉簪差点落地。
这个声音她死都不会认错,贾宝玉。
紫鹃刚要应声,黛玉按住她的手:“就说我还在梳洗,请宝二爷稍候。”
紫鹃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照办了。
帘外传来宝玉失望的嘟囔声:“那我过会儿再来。”
紫鹃回来继续为她绾发:“姑娘不见宝二爷,前儿个宝二爷摔玉,姑娘不是哭了一宿吗?”
那是前世,黛玉对着铜镜冷笑。
当年她初见宝玉,为他一句“这个妹妹我见过”心动神摇,又为他摔玉惊慌失措。
如今想来,不过是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的前缘作祟,哪里是什么良配?
黛玉轻描淡写地说:“小孩子闹脾气罢了,不值当哭,以后他再来,都说我没空。”
紫鹃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这...怕是不妥吧?宝二爷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所以更该避嫌。”
黛玉从妆奁中拣了支素银簪子递给她:“用这个。”
紫鹃接过簪子,欲言又止。
黛玉知道她在想什么,前世这时的自己最爱那些精致首饰,尤其喜欢宝玉送的那些。
紫鹃终于忍不住道:“姑娘今日...不太一样。”
黛玉对镜理了理衣襟:“人总会变的。”
正说着,外间又传来脚步声,这次却是个爽利的女声:“林丫头起了没?老太太让我来瞧瞧。”
王熙凤,黛玉瞳孔微缩。
前世这位琏二嫂子表面热络,背地里没少为“金玉良缘”推波助澜。
不等紫鹃回应,黛玉自己掀帘迎了出去:“凤姐姐来得正好,我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凤姐显然没料到会见到这样精神奕奕的黛玉,愣了一瞬才笑道:“哎哟,林丫头气色真好,哪像姑妈信里说的那般体弱?”
黛玉浅笑,故意挽住凤姐的手臂:“母亲总爱操心,我打小就结实,只是不爱动弹罢了。”
这个动作让凤姐又是一愣。
刚来的第一天,黛玉拘谨得连话都不敢多说,哪有这般落落大方?
她很快调整表情,亲热地拍拍她的手:“那敢情好,老太太见了定要欢喜。”
三人往贾母院里去,路过穿堂时,恰遇宝玉带着袭人,麝月等丫鬟在赏花。
见她们过来,宝玉眼睛一亮:“林妹妹!”
黛玉微微颔首:“宝二哥。”
礼貌而生疏。
宝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前日还为他落泪的表妹,今日却冷淡得像陌生人。
他急切地上前:“妹妹可是生我的气?我前儿摔玉是糊涂了,妹妹别往心里去。”
黛玉后退半步,恰好躲在凤姐身侧:“宝二哥说笑了,我为何要生气?”
“可你前日...。”
“小孩子玩闹罢了。”
黛玉打断他,转头对凤姐道:“老太太该等急了,咱们快些走吧。”
凤姐眼中精光一闪,笑着打圆场:“正是呢,宝玉,你林妹妹初来乍到,你别总缠着她。”
看着宝玉委屈的表情,黛玉心中毫无波澜。
前世她一见宝玉就觉得亲切,如今却只觉得可笑,所谓木石前盟,不过是警幻仙子安排的一场戏。
既然要改命,就从斩断这孽缘开始。
贾母院里己聚了不少人。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并三春姐妹都在。
见黛玉进来,贾母忙招手:“玉儿快来我这儿坐。”
黛玉规规矩矩行了礼,才走到贾母身边坐下。
贾母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昨夜睡得可好?还习惯吗?”
黛玉主动为贾母斟茶:“外祖母放心,我一切都好,紫鹃伺候得很周到。”
贾母惊讶地看着她:“你倒比信上说的健朗许多,你母亲总说你体弱...。”
黛玉微笑:“母亲疼我,难免夸大些,其实我很少生病,只是不爱出门罢了。”
王夫人插话道:“这样才好,府里姑娘们常在一处做针线,读书写字,林姑娘身子骨硬朗,正好一起玩耍。”
黛玉记得前世王夫人对她总是客气疏离,背地里却支持金玉良缘。
如今听这看似关心的话,字字都别有深意。
她不动声色地应道:“多谢二舅母关心,我虽不才,也愿向姐妹们请教。”
探春好奇地打量她:“林姐姐读过什么书?”
黛玉谦虚的说:“不过略识几个字罢了。”
前世她初来便炫耀才学,惹得不少人暗中嫉妒,这一世她学乖了。
惜春天真地问:“林姐姐会下棋吗?”
黛玉笑道:“会一点,改日向西妹妹讨教。”
贾母见她应对得体,喜得搂在怀里:“我这外孙女真真是可人疼。”
众人说笑间,唯有薛姨妈神色复杂地观察着黛玉。
黛玉假装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心里却明镜似的,这位可是“金玉良缘”的另一位推手。
午膳后,众人散去。
黛玉独自站在廊下看雨,紫鹃为她披上斗篷:“姑娘小心着凉。”
黛玉突然问:“紫鹃,你觉得宝二爷这人如何?”
紫鹃吓了一跳:“这...奴婢不敢妄议主子。”
“但说无妨。”
紫鹃斟酌着词句:“宝二爷...性子是极好的,就是有些...有些痴性。”
黛玉轻笑出声:“说得好,那你觉得,他和薛姑娘配吗?”
紫鹃脸色大变:“姑娘慎言,这种话传出去...。”
黛玉望着雨中摇曳的海棠:“放心,我只问你一人,你觉得呢?”
紫鹃咬了咬唇,低声道:“宝二爷待姑娘...是不一样的。”
黛玉转头看她,这丫头竟比想象中敏锐。
紫鹃补充:“前日宝二爷见了姑娘,连声说这个妹妹我见过,见了薛姑娘可没这么说。”
黛玉轻叹:“傻丫头,那不过是...。”
话未说完,忽见宝玉冒雨跑来,身后跟着打伞的袭人。
黛玉立刻收了笑容。
宝玉在台阶下站定,满脸雨水也顾不上擦:“林妹妹,我思来想去,定是昨日唐突了妹妹...。”
黛玉冷淡地说:“宝二哥多心了,我并无芥蒂。”
“那为何...。”
黛玉打断他,语气疏离如对陌生人:“二爷,雨大了,请回吧。”